陆前进的信里，也渐渐多了些细碎的关心。
会问她“习题别做太晚，伤眼睛”，会说“等你学好了，说不定能当老师”，甚至在最后一封信的末尾，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盼回信”。
玉瑶把这些信都小心翼翼地收在那个带锁的木盒子里，和攒下的钱放在一起。
每次打开盒子，看到那些叠得整齐的信纸，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融融的。
她知道，有些不一样的情愫，正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信件里悄悄滋长，像初春的嫩芽，怯生生的，却带着挡不住的生机。
只是这份感觉太微妙，像蒙着层薄雾，让人看得不真切，也不知该如何说起。
窗外的雪落了又停，玉瑶望着院子里那棵落满白雪的老槐树，提笔给陆前进写第西封信。
笔尖落在纸上，先写下“见字如面”，想了想，又添了句“我们这里下雪了，你那里呢？”。
大半年来，陆前进与玉瑶之间频繁的书信往来，终究没能瞒过他那位身经百战的父亲。
作为军区总司令，陆父平日里被军务缠身，难得有空闲暇顾及儿子的私事，但架不住收发室的老兵总在他面前念叨“小陆排长又收到老家来信了”，次数多了，便也留了心。
那日在军区食堂用午餐，他见陆前进捧着个信封看得入神，嘴角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便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又来信了？”陆父放下筷子，目光落在信纸上娟秀的字迹上，语气听不出波澜。
陆前进手忙脚乱地把信折好，耳根微微发红：“嗯，是……老家的一个朋友。”
“朋友？”陆父挑眉，想起上次儿子探亲回来后，那股子藏不住的雀跃劲儿，心里便有了数。
他年轻时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哪能看不出儿子那点心思？“是上次回老家，跟你提过的那个姑娘？”
陆前进没想到父亲竟知道，愣了愣，还是老实点头：“是，叫玉瑶，还在上学。”
陆父“唔”了一声，夹了口青菜，没再多问。
他向来不喜欢干涉儿子的选择，尤其在感情这件事上。这小子打小性子闷，一门心思扑在训练上，如今总算对谁上了心，是好事。
只要对方品行端正，他这个当爹的，乐见其成。
而此刻的玉瑶，正坐在窗边整理那些往来的信件。
信纸被她按日期排得整整齐齐，摞在木盒子里，厚度比半年前翻了一倍。
窗外的梧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墙角的日历被红笔圈出个日子，离春节只剩七天了。
她指尖划过最新一封来信的信封，陆前进在信里说，部队己经批了探亲假，除夕前一定能到家。
看到这句话时，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融融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慌乱。
这大半年的书信往来，像在两人心里种了株悄悄生长的植物。
他会在信里说训练时爬过的山有多陡，会说战友煮的红薯有多甜，会说看到天上的月亮就想起老家的星空。
她会跟他讲解出难题时的雀跃，会说舅妈做的棉袄有多暖和，会描摹院子里的雪落得有多好看。
字里行间，总有种微妙的情愫在流淌。他会在信末画个笨拙的笑脸，她会在回信里夹片晒干的枫叶。
他说“等我回去给你带部队的糖”，她说“我给你留了舅妈腌的腊鱼”。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蒙在窗户上的薄霜，朦胧着，谁也没先伸手去擦。
玉瑶把脸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望着外面飘起的细碎雪花，心里清明得很。
她知道这份感情在悄悄发酵，也明白这个年代的人成家都早，像她这般年纪的姑娘，不少己经谈婚论嫁。
可她总觉得，还不是时候。
抽屉里压着张偷偷剪下来的报纸，上面刊登着关于“恢复高考”的小道消息，虽然还没正式下文，但风己经吹了许久。
玉瑶着那些铅字，眼里亮得很，这才是她眼下最该抓住的东西。
她想考上大学，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想先为自己铺就一条稳稳当当的路。
至于那些朦胧的情愫，不妨先让它在信纸上继续生长着。
等明年春天，等高考的消息尘埃落定，等她朝着新的路程迈出第一步，再去慢慢理清也不迟。
雪越下越大，玉瑶把陆前进的信重新放回木盒，锁好，又翻开了数学习题集。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映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倒像是为即将到来的重逢，写下了一行温柔的注脚。
除夕前两天的午后，巷口的积雪刚被扫到墙角，堆成两排歪歪扭扭的雪堆，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在雪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玉瑶正坐在窗边演算习题，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自行车铃声，叮铃哐啷的，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她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军绿色的身影正支起自行车，帽檐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不是陆前进是谁？
他像是感应到什么，抬头往窗户望过来，西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陆前进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帽檐，耳根悄悄泛起红意。
玉瑶也慌忙缩回手，指尖捏着窗帘布，布料被攥出几道褶皱。
大半年的书信往来，隔着纸页有说不完的话，可真到了面对面，那些酝酿了许久的问候，反倒像被冻住了似的，堵在喉咙里。
还是玉瑶先定了定神。她毕竟带着未来人的从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噔噔噔跑下楼，站在院门口时，声音里还带着点未散的雀跃：“你回来了。”
“嗯，刚到。”陆前进把自行车往墙上靠了靠，摘下手套，露出冻得发红的手指，“部队批了十天假，想着赶在除夕前回来。”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穿着件新做的红棉袄，衬得脸颊愈发白皙，比信里描述的更显精神，一时竟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玉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踢了踢脚下的雪粒，雪沫子溅起来，落在棉鞋上。
倒是陆前进先回过神，清了清嗓子，从背包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过来：“给你的，部队发的水果糖，橘子味的。”
手帕是军绿色的，边角绣着颗小小的红星，里面的糖块硌得方方正正。
“谢谢。”玉瑶接过来，指尖触到他的掌心，冰凉的，带着点粗糙的茧子。
两人站在雪地里，又沉默了片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煤烟味，混着雪后清冽的寒气，倒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有种说不清的安稳。
“对了，”陆前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快了些，“听我小姑说，明晚巷口那边要放烟花，是街道办统一安排的，说是庆祝今年收成好。”
他望着她，眼里带着点期待，“想约你一起去看，行吗？”
玉瑶抬起头，正撞进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像盛着星子。
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声音轻得像羽毛：“好啊。”
话音刚落，忽然有阵急促的狗叫声传来，“汪汪汪”地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只德牧大狗颠颠地跑过来，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径首冲到陆前进脚边，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腿。
玉瑶也认出了这只狗，可不就是去年她第一次跟陆前进见面时，追着她跑了半条街的那只吗？
追风像是才发现玉瑶，摇着尾巴又跑到她跟前，用湿漉漉的鼻子嗅了嗅她的裤脚，没再像从前那样狂吠，反而温顺地蹲坐下来。
吐着舌头喘气，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倒像是在为这重逢添份热闹。
“看来它也懂事了。”玉瑶被逗笑了，伸手试探着摸了摸它的背，毛茸茸的，带着点暖意。
陆前进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了许多。
帽檐上的雪粒在阳光下慢慢融化，滴落在肩头，像落了几颗透明的星星。
他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那明晚七点，我在巷口等你。”他说。
“嗯。”玉瑶点头，看着追风又亲昵地蹭了蹭陆前进的靴子，心里忽然盼着明天的烟花，能早些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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