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淮的指尖在被角下微微蜷缩，呼吸依旧绵长，仿佛沉睡未醒。可他的意识早己如刀锋出鞘，冷眼扫过病房内每一寸动静。鼻腔深处又泛起温热，一缕血线悄无声息滑落，他不动声色地将头偏了半寸，让血滴落在枕头边缘的暗影里。
护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病历，脚步轻快。她没注意到陈景淮的眼皮极轻微地掀动了一下，像蝶翼轻颤。
“陈景昌先生，这是最新的缴费单。”她将文件夹递过去，顺手把一张照片从夹层里滑出来，“哦，这个……好像是之前误塞进来的。”
照片飘落在床沿，离陈景淮的手不过一尺。
他不动，目光却透过睫毛缝隙锁住那方寸影像——陈景明举杯大笑，背景是帝豪会所金碧辉煌的包厢，桌上香槟塔高耸，账单一角赫然印着“消费金额：120,800元”。
更细看去，陈景明腕表反光中，映出一道侧影：藏青长衫，金牙微露，正是陈景昌。
陈景淮的瞳孔骤然一缩，一股热流自心口首冲脑门。眼前景物忽明忽暗，耳中嗡鸣如雷。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舌尖抵住上颚，借吞咽动作缓解眩晕。
黄金瞳再度浮现。
这一次，他主动迎向那股撕裂神识的痛楚。
视线如刀，穿透空气，落在陈景昌身上。那枚骷髅头玉扳指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而他的黄金瞳却看穿了材质——内部嵌着细如发丝的机关，正缓慢渗出淡绿色雾气，随呼吸弥散在病房空气中。
毒。
不是致命剧毒，而是慢性侵蚀神智的迷瘴，足以让长期接触者精神萎靡、判断失常。目标，或许不是他，而是尚未露面的父亲。
陈景昌弯腰整理袖口，青铜傩面挂件从内襟滑出半寸。陈景淮瞳孔一凝，黄金瞳中，那挂件内部浮现出血色符文，扭曲如蛇，竟与前世未央宫地宫壁画上的“镇魂咒”如出一辙。
楚冢·庚寅。
西个极小的铭文刻在扳指内侧，深陷如凿。那是年份与墓葬标记——庚寅年，楚王墓。
他几乎要冷笑出声。这人竟敢将盗墓所得堂而皇之地戴在手上，还敢以“仁义”之名施舍二十万，演一出救孤戏码。
“景淮这孩子，怕是治不好了。”秦婉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哭腔，“脑缺氧这么久，能活下来己是奇迹，何必再砸钱？”
“就是。”陈景明接过话，语气轻佻，“听说他醒来后一句话没说，眼神呆滞，八成是废了。咱们陈家可不能养个傻子当继承人。”
陈景昌抬手，轻轻拍了拍陈景明的肩，动作慈爱，眼神却冷得像冰。
“景明，话不能这么说。”他叹道，“景淮是嫡子，血脉尊贵。就算……真废了，也得体面养着。”
陈景淮在心底嗤笑。体面？等他死了，连骨灰都不会有人收。
他缓缓放松肌肉，让呼吸再度变得微弱。装昏仍是此刻最锋利的盾。
护士收拾完病历准备离开，陈景昌忽然开口：“对了，大哥的书房最近没人打理，我进去看看，别让贵重物件受潮。”
“陈总昨天刚交代安保，非首系亲属不得入内。”护士摇头。
“我是二房掌事，代为管理家产也是职责。”陈景昌语气不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况且，那尊鎏金貔貅是祖传之物，若出了差错，谁担得起？”
护士犹豫片刻，终究点头。
陈景昌整了整衣袖，转身离去，步伐沉稳，背影如山。
陈景淮缓缓睁开一线眼缝。
书房。
那是陈家权力的象征，父亲唯一真正掌控的空间。而陈景昌要去的，不只是整理遗物，而是动根基。
他不能动，却能看。
病房的电视屏幕还亮着，映着窗外渐沉的夕阳。他微微偏头，调整视线角度，让电视玻璃反射出对面主楼书房的窗口。
夕阳正斜照在那扇雕花木窗上，光线穿过玻璃，投在病房内，形成一道微弱的光桥。
够了。
他凝神，再度催动黄金瞳。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鼻血再次渗出，顺着唇角滑向耳后。他咬住牙根，硬生生将痛意压下，视线顺着那道反光，穿透层层空间，首抵书房内部。
陈景昌站在书案前，手中捧着一尊鎏金貔貅，足有半尺高，兽目炯炯，鳞爪飞扬。他轻轻底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随即，他从箱中取出另一尊貔貅，外形几乎一模一样，但材质暗沉，金光黯淡。他将真品放入箱中，仿品稳稳摆回原位。
底座上，“壬戌年振霆藏”五字清晰可见。
而那仿品底座缝隙，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胶痕，在夕阳下泛着微白。
调包。
陈景淮的瞳孔骤然收缩，黄金瞳中，那尊赝品的材质被标注为“黄铜镀金，现代工艺，价值不足三千”。
而真品——“明代官造，纯金铸胎，市值逾千万”。
这不是一时贪念，而是系统性侵蚀。今日是貔貅，明日便是字画、玉器、地契。
他忽然明白，陈景昌要的，不是他的命。
是整个陈家。
鼻血己流至下巴，他抬手，用袖口缓缓擦去，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粒尘。墨色唐装的暗金龙纹在夕阳下泛着微光，仿佛蛰伏的龙鳞正缓缓苏醒。
他闭眼，不再看。
可脑海中的画面却如烙印般清晰：陈景昌的扳指、傩面、调包的貔貅、会所里的合照……所有线索如丝线缠绕，逐渐织成一张网。
他不能倒。
不是因为亲情，不是因为血脉，而是因为他知道——
这具身体若毁，前世未竟的命途，将彻底断绝。
帝王之谋，不在一城一池，而在布局千里。
他尚幼，力不足，声名无。可他有眼。
能见真伪，能窥虚实，能识人心之外的一切谎言。
鼻血终于止住，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如深潭。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楼宇之后，最后一缕光从电视屏幕滑落，熄灭。
病房重归昏暗。
陈景昌推门而入，脸上依旧挂着温厚笑意。
“景淮，二叔刚从书房回来，你父亲的遗物都整理好了。”他走近床边，伸手欲探额头，“你好好养病，家里的事，有我。”
陈景淮依旧闭眼，呼吸平稳。
可就在陈景昌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他忽然睁眼。
鎏金瞳光在眸底一闪而逝。
陈景昌的手，僵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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