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财政会议，气氛一向沉闷得能拧出水来。文武百官垂首肃立，听着户部尚书用单调的嗓音念着一串串枯燥的数字。然而今天，这股沉闷被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彻底撕碎。
“陛下！”
丞相萧何，这位永远衣冠严整、一丝不苟的帝国大管家，此刻却脸色铁青。他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竹简账本，如同捧着一块万斤巨石，从队列中走出，每一步都踏得地板嗡嗡作响。
“臣，有本要奏！”
刘邦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说下去。
萧何深吸一口气，将账本高高举起，声音里带着痛心疾首的颤抖：“此乃‘格物院’成立半年来的开支总账！黄金一万两，铜钱五十万贯，粮草十万石！陛下！诸位同僚！如此巨大的耗费，己经远远超过了我大汉一个上郡一年的税收总和！”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所有人都知道格物院花钱，却没人想到，竟然花到了如此触目惊心的地步！
萧何的目光如刀，首首射向站在队列前方的李默。
“半年！整整半年！我们投入了足以再装备一支精锐大军的钱粮，我们得到了什么？”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殿外。
所有人的目光随之望去。只见殿外的广场上，十几名宫中卫士正吃力地抬着几只巨大的柳条筐。筐里，装满了黑乎乎、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是烧焦了一般的蜂窝状石头，有的是拧成了麻花状的废铁块，看上去就像是从哪个废弃的铁匠铺里扫出来的垃圾。
“这就是格物院半年来的‘成果’！”萧何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与愤怒，“一堆毫无用处的焦石，一堆炼废了的铁渣！淮南王殿下，您用一个郡的税收，就换来了这些东西吗？！”
“臣以为，格物院耗财无度，所为之事，荒诞不经，与国无益！恳请陛下，立刻裁撤格物院，追回余款！并将淮南王……禁足三月，闭门思过，以儆效尤！”
这番话掷地有声，有账本为凭，有“废物”为证，逻辑无可辩驳。
“臣附议！格物院名为格物，实为儿戏！”
“淮南王殿下虽有大功，然此事太过荒唐！”
朝中大臣纷纷出言附和。他们敬佩李默的功绩，可眼前的事实让他们无法沉默。帝国初定，百废待兴，每一文钱都该花在刀刃上。
刘邦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信任李默，可萧何拿出的账本和那些垃圾一样的东西，让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他看向李默，眼神里带着质问，等待一个解释。
李默始终沉默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被萧何视为垃圾的“成果”，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瞬间，一阵急促到变了调的呼喊声从殿外传来！
“报——！陛下！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啊！”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身上的盔甲沾满了泥水，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扑倒在地，带着哭腔高喊：
“陛下！关中连日暴雨，渭河大堤……在郑国渠段，出现巨大决口！洪水……洪水正冲向长安！若不及时堵住，半个长安城，都将被淹没啊！”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整个朝堂人仰马翻！
前一刻还在声讨李默的萧何，瞬间面无人色。他再也顾不上去弹劾谁，一个箭步冲到传令兵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决口有多大？水利署的人呢？”
“回……回丞相，决口宽达三十丈！水势滔天！水利署的官员说……说常规的沙袋土石之法，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堵上……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半个月！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半个月，长安城早就变成一片汪洋了！绝望的气氛，如同乌云，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刘邦从御座上霍然起身，脸色惨白，身体甚至有些摇晃。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之中，一个平静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陛下，不必惊慌。”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李默缓缓从队列中走出，他走到大殿中央，先是对着刘邦躬身一礼，随即开口说道：
“臣，有办法。”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萧何猛地回头，死死盯着他：“你有办法？如此滔天洪水，神仙难救！你有什么办法？！”
李默没有理会他，只是转过身，伸手指着殿外那几筐被所有人鄙夷的、黑乎乎的石头，用一种石破天惊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就用它们。三日之内，臣可让大堤，坚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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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决口。
浑黄的洪水如同脱缰的野马，咆哮着，撕裂了坚实的大堤，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豁口。浊浪翻滚，卷着泥沙和断木，贪婪地吞噬着两岸的良田。无数民夫在泥泞中奔走呼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决口越冲越大。
李默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冷风卷着雨丝，打湿了他黑色的衣袍。他的身后，是墨七和格物院的一众技术人员，以及满朝文武和一脸疑虑的刘邦。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默下达了一连串奇怪的命令。
“传令！将所有‘焦石’就地碾碎成粉！越细越好！”
“另起大锅，将沙子与碎石烘干！”
“所有民夫，准备运送‘石粉’！”
没人理解他要做什么，但在皇帝的注视下，命令被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巨大的石碾被推了过来，那些黑色的“矿渣”在沉重的碾压下，化作了青灰色的细腻粉末。
当第一批石粉被运到决口旁，李默亲自走下高台，卷起袖子。
“加水！搅拌！”
民夫们将水倒进装着石粉的大木盆里，用木耙奋力搅动。很快，那些青灰色的粉末就变成了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奇异气味的灰色胶泥。
“混合干沙石，填进去！”
工匠们按照吩咐，将胶泥与烘干的沙石混合，然后用筐抬着，奋不顾身地冲向决口，将这粘稠的混合物倾倒入汹涌的洪水中！
奇迹，就在此刻发生。
那些混合物落入水中，非但没有被冲散，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沉、凝固！它们填充在决口的豁口处，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彼此粘连，形成一个整体！
仅仅半天之后，当第一批填充物彻底凝固后，萧何壮着胆子，让人用长杆去捅。那长杆撞在上面，竟发出了“当”的一声脆响，仿佛撞到的不是泥沙，而是坚硬的岩石！
所有人都看呆了！
李默没有停歇，他指挥着民夫，一层一层地填充，一层一层地凝固。三天后，当最后一车混合物填满决口的顶端，那宽达三十丈的巨大豁口，被一道青灰色的、崭新的人造堤坝，完美地封堵住了！
汹涌的渭河水，愤怒地拍打着这道新堤，却只能发出一阵阵无能的咆哮，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长安之危，遂解！
雨过天晴，萧何亲自走上那段新修的堤坝。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那冰冷、粗糙的表面。那触感，比他摸过的任何一种巨石都要坚硬，那整体性，仿佛是天生的一块完整岩石，毫无缝隙。
他无法想象，三天前还是一堆被他斥为“废物”的垃圾，是如何变成了眼前这道拯救了数十万生灵的救命神堤！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李默。阳光照在那个年轻人俊朗的侧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萧何的脑海中，回响着自己在朝堂上的慷慨陈词，回响着自己对那些“废物”的鄙夷。此刻，那些话语，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终于明白了。
他看到的，是眼前那本冰冷的账本，计较的是一时的得失。
而李默看到的，是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未来！
这位为大汉操劳了一生、头发花白的老丞相，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李默，深深地、郑重地，一揖到底。
“淮南王之能，经天纬地，非我等凡人所能揣度。”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愧疚与由衷的敬佩。
“老臣，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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