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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工艺革新

小说: 栖川记   作者:废墟造梦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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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婉容捏着那片发蔫的栖川红时,指腹能摸到茶叶边缘的枯涩。这是第七天的试品,用松木焙的茶,密封在锡罐里不过一周,蜜香就散得只剩个影子,倒像是掺了陈茶的碎末。

“又败了。”许明远蹲在竹筐旁,把第七只空锡罐码在墙根,罐口的蜂蜡还凝着残痕,像道没愈合的疤。煤油灯的光打在他眼下的青黑上,这十天他跟着季婉容熬,账本都忘了翻,算盘珠子蒙了层薄灰。

季婉容把茶样扔进茶末堆,突然抓起太奶奶的茶谱往灶房跑。泛黄的纸页在手里哗哗作响,首到翻到“烘焙篇”,指尖才在“龙眼木炭,文火三十六时”那行字上停住——这是祖父季松年的批注,墨迹被茶水洇过,边缘发了毛。

“周阿爹!”她掀开门帘就往外冲,青布围裙扫过柜台,带倒了半罐竹炭,“您家是不是有龙眼木炭?”

周阿爹正在院里劈柴,听见喊声首起腰,手里的斧头还举着:“咋想起这个?那是我爹年轻时烧的,说能存住茶魂,早被我收在柴房角落了。”他丢下斧头往柴房走,木柴在脚下发出“咔嚓”的脆响,“去年翻修时差点当废料扔了,还好老婆子拦着。”

柴房的蛛网下,果然堆着半筐黑炭。木炭比寻常的沉,敲开一块,断面泛着银亮的光,凑近了闻,竟有股淡淡的果香。“这是用三十年的老龙眼树烧的,”周阿爹用袖子擦着炭块,“我爹说,焙茶得用这样的‘活炭’,火慢,劲长,能顺着茶纹往里渗香。”

季婉容抱着木炭往回跑,许明远己经支起了新砌的小灶。灶膛比寻常的浅,内壁抹了层细泥,是他听周阿爹说“文火怕风”,连夜和泥糊的。“这样火就稳了?”他往灶里添了块龙眼木炭,火苗“噼啪”舔着炭块,却没冒多少烟。

“得守着。”季婉容把新采的野茶青倒进竹匾,叶片上还沾着晨露,绿中透红,“太奶奶说,文火焙茶就像看孩子,火大了烧着,火小了冻着,得时时刻刻盯着。”

接下来的三十六小时,“栖川记”的灯没灭过。季婉容守在灶前,许明远就坐在旁边记时辰,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刻度:“六时,茶香初显,带青气”“十二时,青气散,蜜香出”“二十西时,炭白三分,茶呈褐红”。

到后半夜,许明远实在熬不住,趴在桌上打盹,梦里还在喊“添炭”。季婉容往灶里添了块小炭,火苗低下去,像团跳动的橘色星子。她拿起片焙了一半的茶叶,在灯下一照,叶片的纹路里竟泛着油亮的光,像浸过蜜。

“醒了!”天快亮时,她推醒许明远,手里捧着个白瓷碗,“你看这汤色!”

茶汤红得发透,像融化的琥珀,碗边的金圈比往常宽了半分,冷下去时,碗底浮起的絮状物细密如纱。许明远端起来呷了口,喉间的回甘突然炸开,像含了颗化不开的话梅,连打个嗝都带着甜香。

“成了!”他把碗往桌上一放,瓷碗撞在木头上发出“哐当”的响,“这炭真神了!”

可新的难题跟着来了。试了三天,密封在普通锡罐里的茶,香气虽比松木焙的持久,罐底却凝着层水汽——江南的春潮透罐而入,茶饼边缘发了软。

“得给锡罐穿件‘衣裳’。”许明远盯着罐底的水汽,突然抓起桌上的蜂蜡,“我在杭州见过洋行的罐头,用这玩意儿封盖,水渗不进去。”

他找来把小烙铁,把蜂蜡烤化了往罐口抹,蜡油顺着罐沿往下淌,在锡罐上结成层亮闪闪的膜。季婉容却摇着头把罐口撬开:“光封盖不行,潮气能从罐身缝里钻。”她转身往院里跑,抱来捆晒干的竹炭,“老张头说这东西能吸潮,咱们做个双层罐试试。”

两人蹲在院里敲敲打打,把旧锡罐剪了底,套在新罐外面,中间塞进竹炭。许明远的手指被锡边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竹炭上,晕开个小红点。“值得。”他吮了吮伤口,眼里闪着光,“这样潮气就进不去了。”

试到第七天,撬开双层锡罐的瞬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茶香比刚装罐时更沉,像窖藏的酒,倒在碗里,金圈竟比三天前更亮。“这回能经住远洋船了!”季婉容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罐身的竹炭,己经吸饱了潮气,沉甸甸的。

消息传到周阿爹耳朵里,他拄着拐杖来了,怀里揣着个布包。“给你们看个稀罕物。”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铜筛,筛眼比针眼还细,“这是我爹筛茶末用的,说能把碎茶剔得干干净净,洋人看了准喜欢。”

许明远拿着铜筛试了试,筛出来的茶末细如粉尘,留下的茶块大小均匀,像被刀切过似的。“这样装罐才体面!”他把筛好的茶块码进锡罐,红褐的茶块衬着锡罐的银光,竟有种说不出的雅致。

可季婉容看着光秃秃的罐身,突然皱起了眉:“太素了。洋人不认咱们的茶,总得让他们看着就觉得金贵。”她想起悦来茶馆王老板的话,上海的洋行都爱给茶叶贴画,画着采茶的姑娘,炒茶的汉子。

“画!”许明远突然拍大腿,“你不是会画吗?把野茶谷的样子画上去!”

他找来最好的宣纸,季婉容研开松烟墨,笔尖在纸上游走。先画溪边长满野茶的山谷,再画枫木桶里发酵的茶青,最后画自己蹲在灶前添炭的侧影,每个角落都钤上“栖川记”的朱印,红得像团小火苗。

“还得写点啥。”许明远看着画稿,“光有画,洋人不知道这茶好在哪。”他铺开信纸,提笔写道:“栖川红,采于野茶谷,经三日发酵,龙眼木炭文火三十六时,得蜜糖香,冷后浑为其性。”

周阿爹凑过来看了,突然指着“冷后浑”三个字笑:“得给洋人解释这个。他们喝惯了清汤寡水的红茶,哪见过这等奇景?”他取来支钢笔,在旁边写了行英文:“When cold, it clouds—sign of fiea(冷则浑,乃茶中极品之兆)。”

装罐那天,街坊们都来了。老张头的儿子二柱扛来个新打的木箱,箱底铺着防潮的油纸;张记米铺的掌柜送来了半匹素白棉纸,说包茶显干净;连最腼腆的狗剩都来了,手里捧着束野茶花,要放进茶箱当香料。

“这花好。”季婉容把野茶花插进箱角,“让洋人闻闻野茶谷的味。”她往锡罐外裹棉纸时,许明远突然往罐底塞了样东西——是片压平的野茶芽,用棉纸包着,上面写着“野茶谷春芽,民国五年采”。

“干啥呢?”季婉容笑着拍他的手。

“让他们知道,这茶的根还在土里长着呢。”许明远把锡罐盖盖紧,蜂蜡在烙铁下慢慢融化,封死了最后一丝缝隙。

木箱合上时,发出“砰”的闷响。二柱扛着箱子往码头走,街坊们跟在后面,像送亲人远行。季婉容站在巷口,看着箱子上的红绸带在风里飘,突然想起太奶奶说的:“好手艺就像好茶叶,藏不住,也跑不了,总会被懂的人寻着。”

许明远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跳。远处传来码头的汽笛声,悠长而坚定,像在为这箱带着龙眼木炭香的茶送行,也像在为那些藏在茶纹里的匠心,唱支清亮的歌。

回到茶行时,灶膛里的龙眼木炭还剩点余烬。季婉容往里面添了块新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墙上的《申报》征展公告越发清晰。她知道,这箱茶能不能在巴拿马获奖还不一定,但只要这灶还能烧,这手艺还在,栖川红的香,就一定能飘得更远。

就像那些埋在灶膛里的龙眼木炭,看着不起眼,却能在文火里,焐出最绵长的香。

许明远用烙铁烫化最后一滴蜂蜡时,季婉容正把手绘的《采茶图》贴在锡罐上。宣纸上的野茶谷氤氲着墨气,溪水里的石头都带着的笔触,钤在角落的“栖川记”朱印被晨露洇得发润,像颗刚摘的野山楂。

“还差最后一步。”她转身从柜底拖出个木箱,箱内衬着三层油纸,是许明远连夜糊的。周阿爹送来的龙眼木炭装在棉布袋里,沉甸甸压在箱角,“这些炭能吸一路潮气,到巴拿马时,茶砖该更润了。”

许明远蹲在地上往箱缝塞野茶花,花瓣上的露水蹭在指尖,凉丝丝的。“你说洋人会盯着画看吗?”他突然嘀咕,“万一他们只认赵德发那种镶金的茶盒呢?”

“认不认,先让他们闻闻这香。”季婉容掀开锡罐盖,蜜甜气混着炭香漫出来,在晨光里凝成淡淡的雾。她往罐底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野茶谷老汉给的茶籽,“把这个也放进去,让他们知道这茶能落地生根。”

正说着,二柱背着新打的铜筛跑进来,筛眼细得能漏过小米:“李铁匠说这筛子能把碎末剔干净,洋人见了准说规矩。”他把筛子往茶堆上一扣,摇得竹匾“咯吱”响,褐红色的碎茶簌簌落下,留下的茶砖方方正正,像块块小琥珀。

突然,巷口传来赵德发的咳嗽声。他穿着缎面马褂,身后跟着个戴洋帽的管事,正用手杖戳着墙根:“王县长怎么能让这种没名号的野茶走官邮?我看是有人想拿栖川镇的脸面开玩笑!”

季婉容抓起块茶砖就往外走,许明远赶紧跟上,二柱抱着铜筛挡在前面。街坊们听见动静都围过来,老张头举着烟杆敲得石板响:“赵老爷别酸了,你那云峰茶去年还掺过陈茶呢!”

“谁掺陈茶?”赵德发的脸涨成猪肝色,“我这茶盒上可是有上海洋行的火漆!”他掀开随从捧着的锦盒,鎏金的茶罐闪得人眼晕,“季婉容,你敢让管事评评,是你的破锡罐像样,还是我的金盒体面?”

戴洋帽的管事刚要开口,季婉容突然把茶砖掰成两半,褐红色的断面泛着油亮的光。“体面不在盒子上。”她扬声喊着往白瓷碗里投茶,沸水注进去的瞬间,茶汤红得发透,金圈在碗边转得像轮小太阳,“您尝尝这冷后浑。”

管事端起茶碗时手顿了顿。茶雾散去后,碗底浮起层细密的絮,像揉碎的胭脂。他呷了口,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口格外清,突然从皮包里掏出个银质小秤:“这样的茶,我要订十斤。”

赵德发的手杖“当啷”掉在地上。季婉容没理他,只顾着把茶砖重新裹进棉纸,许明远往箱里塞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此茶采于北纬三十度野茶谷,经七十二小时枫木发酵”。

“该走了。”二柱扛起木箱,红绸带在背后飘成道火苗。街坊们跟着往码头送,周阿爹拄着拐杖走在最前,反复叮嘱“过苏伊士运河时要防热风”,仿佛他亲眼见过似的。

船笛声响起时,季婉容突然往许明远手里塞了张纸。是她昨夜画的野茶谷地图,用朱砂标着溪水走向,“等茶箱到了,咱们就按这个图去拓茶园。”

许明远捏着地图,指腹蹭过画里的小茅屋。茶箱被吊上货船的瞬间,他看见季婉容偷偷抹了把脸,却对着他笑出两个梨涡:“说不定明年这时候,就有洋人捧着你的茶样来拜师了。”

回程的路上,晨露打湿了青石板,茶砖的香气还粘在袖口。二柱突然指着码头公告栏笑:“许老板快看!周先生的学生在上海登报了,说要帮咱们盯着茶样进展!”

许明远挤过去看,报纸上印着“栖川记野茶将参展巴拿马”,旁边配着幅简笔画,正是季婉容画的采茶图。阳光穿过字缝照在脸上,暖融融的,像捧着刚焙好的茶砖。

季婉容站在巷口望着“栖川记”的招牌,突然发现檐角铜铃上缠着片野茶花。风一吹,铃声混着茶香漫开,在早春的空气里荡出长长的尾音,像句没说出口的祝福,追着货船去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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