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带了刀子,刮在茶行的破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季婉容正就着油灯给"回春茶"装袋,粗布袋子上用茶汤染的茶芽图案在光下泛着温润的褐,是她新琢磨的样式。许明远蹲在灶前翻烤茶饼,龙眼木炭的火温吞地舔着锅底,屋里弥漫着股焦香。
"听。"季婉容突然停了手,耳朵往门外侧了侧。
许明远也竖起耳朵,风里似乎混着点细碎的声响,像小猫在叫,又比猫叫更急,带着股说不清的委屈。"是风声吧?"他往灶里添了块炭,火星子"噼啪"溅起来。
可那声音没停,反而越来越清晰,是婴儿的啼哭,裹在寒风里,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心头发紧。季婉容站起身,后腰的旧伤被冷风一吹,隐隐作痛:"不像风声,去看看。"
许明远抓起油灯,两人往门口走。茶行的门板还缺着块角,是上次溃兵踹的,用块木板临时钉着。他拉开门闩的瞬间,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婴儿的哭声突然变得响亮,就在门槛边。
"在这儿!"季婉容弯腰,看见门后的雪地里放着个襁褓,用块褪了色的碎花布裹着,露出的小脸蛋冻得通红,嘴一瘪一瘪地哭,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许明远赶紧把孩子抱起来,襁褓比想象中沉,外面还包着层油纸,大概是怕雪打湿。"是个男孩。"他把孩子揣进怀里焐着,油灯的光晃过孩子的脸,眉眼竟有几分秀气。
季婉容摸了摸襁褓的边角,硬邦邦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她解开布绳,发现里面裹着半块茶饼,茶饼边缘用细刀刻着两个字,笔画很深,能摸到凸起的痕——"世昌"。
"世昌......"季婉容的手指抚过那两个字,突然红了眼眶。这茶饼的做法她认得,是用野茶谷的春芽压的,带着股清苦的香,和她小时候太奶奶做的一模一样。
婴儿似乎暖和过来了,哭声小了些,小嘴往许明远怀里拱,像在找奶吃。季婉容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算烫,就是冻得厉害。"快进屋。"她推了许明远一把,声音都在抖,"灶上有温着的米汤。"
把孩子放进被窝焐着,季婉容又用小勺舀了点温米汤,一点点往他嘴里送。小家伙大概是饿极了,小嘴咂咂地裹着勺沿,黑葡萄似的眼睛睁着,首勾勾地看着季婉容,哭声彻底停了。
"你看他这眼神。"许明远凑过来看,笑得眼角起了褶,"好像认识你似的。"
季婉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软的。她低头看着孩子怀里的半块茶饼,突然想起太奶奶说的,茶神会在乱世里送孩子给心善的人家。"是茶神赐给咱们的。"她把茶饼小心地收起来,用干净的棉纸包好,"这孩子跟茶有缘。"
许明远没说话,只是摸着孩子的小脸蛋笑。他往襁褓里掖了掖被角,手指突然触到个硬东西,在孩子脖颈处,小小的,圆圆的。他心里一动,借着添油灯的功夫,悄悄把那东西掏了出来——是半枚子弹壳,锈迹斑斑的,边缘被磨得很光滑,像是被人长期过。
他的脸倏地沉了下去。这子弹壳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尤其是缠在婴儿脖子上,更透着股说不清的蹊跷。是孩子的家人留下的?还是有别的意思?
"怎么了?"季婉容见他神色不对,凑过来问。
"没什么。"许明远赶紧把子弹壳塞进自己怀里,用衣襟挡住,脸上又堆起笑,"就是觉得这孩子穿得太单薄,明天得找块厚布做件小棉袄。"
季婉容没疑他,转身去翻箱倒柜,找出块用茶汤染的浅黄棉布,是她打算做茶袋的:"用这个做吧,软和,还带着茶香,能安神。"
那天夜里,两人轮流抱着孩子。小家伙倒不闹,吃饱了就睡,小鼻子呼哧呼哧的,像只温顺的小猫。季婉容睡不着,就着油灯看那半块刻着"世昌"的茶饼,突然说:"就叫他许世昌吧,随你的姓,带着茶饼上的字,也算认祖归宗了。"
"好。"许明远应着,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子弹壳。锈迹蹭在指尖,有点硌人。他想起那些藏在茶篓里的传单,想起受伤的学生,想起镇上时隐时现的枪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孩子的来历,恐怕没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街坊们听说了这事,都来看热闹。老张头拄着烟杆,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首乐:"这是茶神给你们送福来了!"陈婶则带来了半匹花布,说要给孩子做尿布,"我家妞妞小时候就用这个,软和。"
周阿爹来得晚,他提着个小布包,里面是些碾碎的茶末:"把这个缝在枕头里,安神,还能防虫子。"他看着孩子,突然叹了口气,"这年头,扔孩子的多了去了,八成是家里遭了难......"
季婉容的心揪了一下。她摸了摸许世昌的小脸,突然觉得这孩子的眉眼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竟觉得像那个在芦苇丛里咳血的老教书先生。
许明远把周阿爹拉到一边,低声问:"您最近见着那些学生了吗?"
周阿爹的眼神闪了闪:"前儿个还在山神庙附近见过,说要往南边去......怎么了?"
许明远没说子弹壳的事,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就是问问。"他看着屋里逗孩子的季婉容,突然觉得这半枚子弹壳不能说——她刚从失去孩子的痛苦里缓过来,不能再让她担惊受怕。
等街坊们走了,季婉容把那半块茶饼放进个小锡盒,和太奶奶的茶膏放在一起。"这是世昌的根。"她对许明远说,"不管他亲爹娘是谁,咱们把他养大,教他做茶,也算对得起茶神的托付。"
许明远"嗯"了一声,转身往灶房走。他把那半枚子弹壳掏出来,想了想,塞进了灶膛的砖缝里,又用泥巴糊住。这秘密,他得先藏着,等世道太平了,再慢慢查。
寒风还在刮,茶行里却暖融融的。许世昌醒了,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季婉容赶紧抱起他,哼着太奶奶教的采茶歌。许明远则往锅里添了水,准备煮"回春茶",龙眼木炭的火在灶膛里明明灭灭,映着他眼里的光——有担忧,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种踏实的暖意。
他知道,不管这孩子从哪来,带着什么样的秘密,从今天起,他就是"栖川记"的一员了。就像那些被雨水浸染的茶谱,被发酵过度的茶渣,看似残破的开始,说不定藏着最坚韧的生命力。
傍晚时,雪停了。季婉容抱着许世昌站在门口,看着夕阳给茶行的破屋顶镀上层金。孩子的小手抓住她的手指,暖暖的。许明远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搂住她们,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印在雪地上,像株扎了根的老茶树,沉默,却透着股不肯弯折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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