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局的人走后,林瑶把那封盖着红章的供货资质回执折成小块,塞进竹编厂的登记簿夹层。李婶站在门口,豆腐车停在晒谷场边,钥匙串轻轻晃了晃。
“拍照片的人,还没查到?”林瑶问。
李婶摇头:“只看见丝巾一闪,人就钻进林子了。”
林瑶没再说话,转身进了竹编厂。阳光从篾条缝隙斜切进来,在地上拉出细长的光条。她走到教学区,翻出上周新招工匠的登记表。两张面孔陌生,籍贯写着“西岭村”——那是陈家染坊外包工的主要来源地。她指尖划过签名栏,笔迹歪斜,但“周”字的起笔勾法,和周淑芬记账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她把登记表合上,递给周玉兰。
“明天教新编法。”林瑶说,“尺寸说错一点。”
周玉兰抬眼,手指捏紧了手里的篾条。
“说七寸,其实是六寸八。起针暗纹偏移一个篾,别写图纸上,只口头讲。”
周玉兰懂了。她低头,把登记表翻到背面,用铅笔在角落画了个小记号:偏1.5篾。
第二天,阳光刚照进厂房,新来的工匠就围在教学台前。周玉兰站在中央,手里拿着半成品竹盒,一五一十地讲着尺寸。
“盖子长七寸,宽西寸三,底座要多留半寸余量。”她说得笃定。
林瑶坐在角落的记录台后,头也不抬地记着工时。她知道,那两个工匠的本子己经翻到了新页,笔尖正快速移动。其中一人偷偷掏出相机,对着图纸拍了一张。快门轻响的瞬间,镜头反光里,映出了一尊佛龛的轮廓——香炉、烛台、还有一本翻开的《资治通鉴》。
照片当晚就被送到了陈德海的桌上。
他坐在雪白唐装里,第二颗扣子依旧系错。他盯着照片,手指转动翡翠扳指,看了足足十分钟。
“尺寸对上了。”他对身边人说,“照着做,下一批新表包装全换这个。”
三天后,林家竹编厂的质检台上,林瑶打开一捆新到的防伪条。她抽出一张,在光下细看。这批是特制的——用松茸汁液浸泡过的竹纤维纸,遇热会从米白转成浅红,字迹也会从“林·竹”变成“仿制即损”。
她挑出三百张,混进正常批次,发往包装线。
又过了两天,李婶推着豆腐车路过县卫生局,顺手把一封信塞进了举报信箱。信封边缘沾着一点豆浆糊,封口用饭粒粘的。里面是一张竹盒残次品的照片,还有一行字:“某厂竹器含不明染色剂,加热后变色,请查。”
信是匿名的,但笔迹工整,像是学生作业。
工商局的人来得很快。
那天下午,陈家仓库外停了三辆执法车。门被撬开时,里面堆满了竹盒——歪斜、开裂、盖子合不上。执法人员随手掰开一个,内层赫然印着一行小字:“林·竹·1985”。
“这是注册专利号。”带队的科长皱眉,“他们仿制还敢印原厂标志?”
仓库管理员结巴着解释:“这是……这是按林家图纸做的……”
“图纸?”科长冷笑,“尺寸全错,盒盖差两毫米,这叫按图纸做?”
他把盒子摔在地上,碎片西散。其中一片防伪条被阳光晒到,颜色慢慢泛红,显出五个小字:“仿制即损”。
记者闻讯赶来,县文化馆临时搭了台子。陈德海穿着雪白唐装站在台上,脸色铁青。
“纯粹是污蔑!”他一拍桌子,“我们用的是自主设计,哪来的仿制?”
记者举起那片变色的防伪条:“那这个怎么解释?”
陈德海瞪着那片红纸,突然伸手夺过,狠狠摔在地上,又用皮鞋碾了两下。
“假的!全是假证据!”
闪光灯接连亮起。实习生蹲在前排,按下快门。照片里,碎片中的防伪条年份“1985”的“5”字末笔上翘,角度比正常字体多出三度——像是笔尖顿了一下,又强行拉出。
林瑶站在人群后,手腕上的青竹表带微微发烫。她没靠近,也没说话,只是看着那片被踩进地缝的红纸。
谢淮是第二天来的。
他走进竹编厂时,手里拿着一张照片复印件,是记者会上那片防伪条的特写。
“这个‘5’字。”他把照片放在桌上,“和你上次给我的专利备案样本不一样。”
林瑶点头:“我改了。真品的‘5’末笔平收,这批是故意上翘。”
谢淮推了推眼镜:“你早就准备好了?”
“从李婶说有人拍照那天起。”林瑶翻开登记簿,指着那两个名字,“他们一进厂,我就知道是冲着图纸来的。”
谢淮沉默片刻,从工装口袋掏出工程日志,翻到一页空白,写下:“防伪条热敏反应时间:12秒;变色阈值:42℃以上。”他合上本子:“下次可以加个时间标记,让伪造者连抄都抄不准。”
林瑶接过日志,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照片夹进了登记簿。
当天傍晚,周玉兰在厂里清点新到的篾条。她发现角落里有个废弃的笔记本,翻开一看,是那个西岭村工匠落下的。里面记满了尺寸数据,还有一张草图——竹盒结构完整,但起针位置标错了。
她把本子交给林瑶。
林瑶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一行小字:“师父说,林家手艺就差这一点,破了,就能全抄。”
她把本子放在灯下,用镊子夹起一片松茸干片,轻轻压在纸上。松茸的天然油脂渗出,在“差这一点”三个字上晕开一圈浅痕。
第二天,竹编厂墙上贴出新告示:即日起,所有新员工需通过编织测试,不合格者不予录用。测试内容不公开,现场拆解样品。
李婶送豆腐时顺口问了一句:“那两个西岭来的呢?”
“走了。”林瑶说,“昨晚就收拾东西走了。”
“没再拍照?”
“拍了最后一张。”林瑶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底片,“拍的是空桌子。”
底片上,教学台空无一物,只有阳光照在桌面,映出一道斜影。影子尽头,是一枚未收走的竹钉,钉头微微发黑。
谢淮来取日志时,看见这张底片挂在墙上。
“他们在找什么?”他问。
“不是找东西。”林瑶说,“是想找破绽。”
谢淮点头,把日志放进工装口袋。临走前,他站在厂门口,用测角仪瞄了瞄屋顶的通风口。
“角度偏了七度。”他说,“下次可以在这里装个反光镜,拍进来的人都能照进去。”
林瑶站在他身后,看着那扇小窗。窗框是旧的,但玻璃擦得很亮。
她走回质检台,打开新一批防伪条。这一批她加了新设计——在“林”字第三笔的转折处,嵌入了一根极细的竹丝,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能看见。真品的竹丝是顺纹的,仿品必然接错方向。
她正要把标签贴上,李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刚取回的照片。
“报社寄来的,记者会的存档。”
林瑶接过照片。还是那片碎裂的防伪条,红底黑字,清晰可见。她放大看“5”字的末笔,果然上翘。
但她忽然停住。
照片背景里,陈德海踩碎纸片的皮鞋边,露出半截鞋垫。鞋垫边缘,印着一个小小的齿轮图案——和陈家表厂徽章一样,但齿距多出0.3毫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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