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盖合上时发出一声闷响，像钉子敲进木头。林瑶没抬头，手指在模具边缘划过，确认刻痕与铜片纹路对齐。她刚把铁皮柜锁好，院外传来李婶急促的脚步声。
“出事了！”李婶喘着气撞开院门，手里攥着一块焦黑的塑料片，“百货公司那边，陈家的表柜炸了！”
林瑶眉头没动，只问：“人呢？”
“没人烧着，可头一个买表的姑娘手腕肿得像馒头，卫生所说是中毒。”李婶把塑料片递过来，“这是消防员从灰里扒出来的，背面有字。”
谢淮从工作台前站起来，接过塑料片翻看。背面压印着一串编号：CH-19830712。他眼神一沉，立刻从工程日志里抽出一页电路草图，比对电压波动频率的临界值。
“不是意外。”他说，“展柜线路被改过，负载长期超限，只要机芯共振频率匹配，就会引燃电池。”
林瑶走到煤油灯下，用镊子夹起那块塑料残片对着光看。标签上还能辨出“明月-25B”几个字，批次号与她昨夜锁进模具夹层的三组数据完全错开。她放下镊子，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一根银针。
“走。”她说。
县城百货公司门口围满了人。记者举着相机往里挤，保安拦不住。展柜只剩一副铁架子，玻璃全化成了黑渣，地面上撒着烧焦的竹片和金属碎屑。一名女顾客坐在长椅上，手腕缠着纱布，正跟记者哭诉。
林瑶拨开人群走进去，没人认出她。她蹲下身，从烧毁的展板底下摸出半块未燃尽的标签，上面印着“含铅合金外壳，军工仿制工艺”。
谢淮跟进来，手里提着军用万用表。他蹲在展柜电源接口处，拆开外壳，探针一插，表盘指针立刻跳到红色区域。
“私接线路，电压高出标准两倍。”他声音不大，但周围记者都听见了，“他们故意让电路处于临界状态，等表内电池短路起火。”
有人拍照，有人记笔记。陈德海这时从侧门冲出来，唐装领口歪斜，第二颗扣子还系错了位置。他一把推开谢淮，吼道：“谁允许你们动证据？这是诽谤！”
林瑶没理他，走到那名女顾客面前，轻声说：“能让我看看您的表吗？”
女孩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只完好的“明月表”。表壳是仿青竹纹的金属壳，表面泛着不自然的灰光。
林瑶接过表，银针轻轻刺入表壳边缘。针尖瞬间变黑，像是沾了墨。她举起针给围观的人看：“含铅量超标十二倍，长期接触会导致神经损伤、皮肤溃烂。”
记者哗然。有人追问检测依据，谢淮打开随身携带的文件袋，取出一份盖着军区钢印的材料认证报告，递给工商局工作人员。
“‘瑶光-25’使用无毒合金，通过低温抗振测试。”他说，“所有工序可追溯，质检由周玉兰签字。”
人群开始议论。陈德海脸色发青，猛地转身对记者喊：“这是个体过敏！她林家卖表的时候怎么不说检测？现在倒装起清高来了！”
话音未落，谢淮翻开工程日志，指着一页电路图说：“展柜电压波动频率为52.3赫兹，而‘明月表’机芯共振点正好是52.1赫兹。这种巧合，不会出现在正规产品里。”
他抬头看向陈德海：“你们想让它炸，所以改了线路，也改了电池模块。但你们忘了，军用标准里有一条：任何计时设备必须安装过载保护。你们的表，连这个都没有。”
记者们纷纷调转镜头。陈德海额头冒汗，抬手转动翡翠扳指，却说不出话。
林瑶把银针收回布袋，指尖擦过手腕上的青竹表带。胎记微微发烫，她想起二十年前村口那口被污染的井——井水泛蓝，村民皮肤溃烂，最后查出是陈家染坊偷排含铅废水。
手法一样。
她低声对李婶说：“去供销社查查，最近有没有人大量采购劣质电池和改装电线。”
李婶点头要走，却被周淑芬拦住。她穿着补丁袄子，鞋尖擦得锃亮，手里捏着一包水果糖。
“查啥？”她嗓门尖，“林家现在翅膀硬了，连亲戚都不认了？”
林瑶看着她，没说话。谢淮却注意到她袖口露出一角工作证，编号正是CH-19830712。
“你是陈家仓库的质检员？”谢淮问。
周淑芬一愣，迅速把证塞进怀里：“我……我去上厕所。”转身就跑。
谢淮没追，只把那页掉落的日志捡起来，背面草图标注着“Z-27改组电路防爆阈值”。他撕下那页，塞进铁皮文件袋。
当晚，林瑶在作坊里重新组装了一块“明月表”。她拆开后盖，发现电池仓没有绝缘层，正负极首接贴着金属壳。她用试纸蘸取内部残留液，纸面立刻泛黄——PH值呈强碱性，与陈家染坊废水成分一致。
谢淮坐在旁边，用卡尺测量机芯尺寸。他忽然停住：“簧片长度是3.2厘米。”
林瑶抬眼。
“我们‘青竹-25’的标准是2.8厘米。”谢淮说，“但上一次图纸失窃时，你故意标错的，就是这个数。”
林瑶点头：“他们偷走的是假数据。”
“可他们还是用了。”谢淮合上日志，“说明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技术，全靠照搬。”
林瑶把拆开的表放进铁盆，倒上煤油。火苗腾起，照亮她脸上的冷意。
第二天清晨，工商局张贴公告：暂停“明月表”销售，待查重金属超标及电路安全隐患。百货公司门口拉起警戒线，消防队出具报告，认定爆炸原因为“电气线路改装引发电池短路”。
谢淮带着军工团队进入仓库勘验残骸。他们在烧毁的货架下找到一批未发货的“明月-25B”，拆解后确认所有表内均未安装过载保护模块，电池型号与民用廉价货一致。
林瑶站在废墟中央，手里捏着那半块标签。她忽然蹲下，在焦黑的地面上发现一处凹痕——是鞋印，鞋尖特别亮，像是常被擦拭。
她顺着鞋印方向走，一首走到后巷垃圾堆旁。那里有一只破旧布鞋，鞋尖还沾着泥，但内侧压着一张烧了一半的工作证。
编号清晰：CH-19830712。
她没捡，只用脚尖轻轻拨了拨，让编号朝上。
谢淮走过来，看了眼鞋印，又看了眼工作证。
“她参与了生产。”他说，“否则不会有专属编号。”
林瑶站起身，拍了拍手。远处传来卡车声，林峰正把一批“青竹-25”装车，准备发往边防哨所。
“铅毒、电路、工牌。”她说，“三样东西，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谢淮点头：“陈家仓库。”
林瑶转身往回走，路过百货公司大门时，看见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新海报：“明月表，军工品质，荣耀上市。”海报上的表壳闪着灰光，像蒙了一层锈。
她停下脚步，从布袋里取出银针，在海报上轻轻一划。针尖立刻变黑。
谢淮站在她身后，工程日志摊开在掌心，最新一页写着：“电路改装时间：三日前凌晨1:17，电流峰值持续18秒，符合人为操作特征。”
林瑶把银针收好，抬头看向百货公司二楼。窗帘晃了一下，一道人影缩回去。
她没追，只对谢淮说：“明天，去查陈家仓库的用电记录。”
谢淮合上日志，金丝眼镜闪过一道光。
林峰这时骑着摩托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一串金豆子，在阳光下晃得发亮。
“路上堵了。”他说，“陈家的货车全停在路口，说是机械故障。”
林瑶看着那串金豆子，忽然说：“把货绕道走，走老松林那条路。”
林峰点头，发动车子。
谢淮掏出笔，在日志背面画了条线路图，标出三个变电站位置。
林瑶最后看了眼百货公司大门，转身往村口走。她手腕上的青竹表带轻轻着胎记，像在确认什么。
村口老槐树下，李婶正用三辆豆腐车堵着一条土路。车身上贴着“瑶光表业运输专用车”的纸条，在风里哗哗响。
林瑶走过去，李婶递给她一碗豆浆。
“刚磨的。”她说。
林瑶接过碗，低头看见碗底沉淀着一点蓝色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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