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瑶把证据盒盖上最后一角，手指在竹筒表盒的暗码上停了三秒。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桌边那张烧焦的残页轻轻翻了个边。她没再去碰它，而是转身从床头取下那只陈伯留下的怀表。
表壳冰凉，铜边有些发黑。她用指甲轻轻刮了刮背面，西个字慢慢浮现出来：“林·1965”。字是刻的，浅，像是怕被人看见。
她盯着那串数字，心跳没加快，也没喘不上气。只是把表翻过来，打开后盖，对着灯看了眼机芯。齿轮排列有些不对劲，其中一根轴偏了半毫米，像是谁后来动过手。
她从抽屉里取出自己做的竹编标签——胎记旁常年挂着的那一片，上面用细篾写着“林瑶”二字。她把标签和怀表内侧“致瑶儿”三个字并排放在桌上，拿放大镜比对。
“瑶”字末笔那一勾，弧度一样，收尾的顿点也一致。不是同一个刻刀，但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她坐到书桌前，抽出谢淮留下的工程日志，翻到夹着军区档案调阅权限码的那页。纸角己经磨毛了，上面还留着上次她写申请函时没擦净的铅笔印。她重新誊了一遍，字迹压着旧痕，把“请求核查1965年军属医院新生儿登记”抄了三遍，首到没有错字。
日志最后一页，谢淮昨天写的那句“证据链闭环”还在。她用橡皮轻轻擦掉“闭环”两个字，留下“证据链”三个字孤零零地横在纸上。
天快亮时，她把申请函放进信封，贴好邮票，压在谢淮常坐的椅子下。
白天她没提这事。周玉兰送来一篮新编的表盒衬垫，青篾细得像发丝。林瑶接过篮子，看见母亲右手虎口那道旧疤裂开了点皮，渗着血丝。
“手怎么了？”她问。
“没事，竹条划的。”周玉兰把篮子放下，转身要走。
林瑶叫住她：“妈，你记得陈伯吗？就是以前修表的那个陈师傅。”
周玉兰背影顿了一下，没回头：“早些年的事，记不清了。”
“他留了块表给我。”
“哦。”周玉兰声音低了，“那你收好。”
她走后，林瑶把怀表放在竹凳上，旁边压了张纸条：“陈伯说，这表等了二十年。”
她没再进屋，坐在院里石墩上，掏出纸笔，按谢淮教的三角函数算怀表齿轮转速。角度代入后，得出的数值远超民用标准，误差不到0.003秒/日。这种精度，一般只有军用计时器才会用。
她把算式撕下来，夹进工程日志。
傍晚谢淮回来，工装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脸上沾了点机油。他进门第一句是：“信寄了？”
“压在你椅子下。”
他点头，换了衣服就往外走。林瑶没问去哪儿，只听见院门响了一下，脚步声远了。
她回到屋里，打开怀表后盖，用镊子轻轻拨动那根偏位的齿轮。咔一声，轴回了原位。表突然走快了一瞬，又恢复正常。
她把表贴在耳边，听了一分钟。滴答声平稳，但第二十七秒时，有极轻微的“咔”声，像是内部某个零件松动。
她放下表，翻开日志，在“血型”两个字下面画了条横线。
三天后，谢淮带回一个牛皮纸袋。他没说话，把复印件摊在桌上。是一张残缺的血型登记卡，右上角烧焦了，左边写着“林瑶，A型”，右下角写着“林建国，O型”。
林瑶盯着那两个字，没说话。
谢淮在日志空白处写下：“A型血孩子，父亲O型，医学上不可能。”又补了一句：“需查产房交接记录。”
他合上本子：“档案室说，1965年的登记本多数受潮损毁，军属部分还能查，普通记录得去县医院。”
林瑶把卡片翻过来，背面有行铅笔字，写着“1965.7.12，三床”，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的。
她想起什么，从柜子里取出那片烧焦的账本残页。日期对得上。
“7月12号，”她说，“G3出库，火灾前一天。”
谢淮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偏偏是这天。”
谢淮没接话。他拿起怀表，推了推眼镜，用游标卡尺量了表壳内径，又对照日志里的炮管膛线角度数据。算完后，他抬头：“这表，不是市面上的货。编号ZT-29-01，和王师傅发现的手稿一致。”
“陈伯留的。”
“他为什么留给你？”
林瑶没答。她起身去了母亲的房间。
周玉兰不在，竹编坊的灯亮着。她推门进去，看见百家被摊在竹席上，上面绣着“林瑶”两个字。针脚密，颜色旧，但没破损。她伸手摸了摸，布面有些潮，像是刚从柜子里拿出来。
她退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夜里十一点，院外传来脚步声。轻，但踩在石子路上，断断续续。
林峰从巡逻回来，手里还拎着根木棍。他刚要进门，忽然停住，盯着院墙角。
一个黑影蹲在那儿，穿着米色风衣，手腕上缠着丝巾。
“谁？”林峰喝了一声，举棍上前。
那人没跑，反而抬起头。是陈婉儿。
她脸色发白，嘴唇干裂，手里抱着个牛皮纸袋，边缘渗着暗红。
林峰没动：“你来干什么？”
陈婉儿抖了一下，纸袋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林瑶听见动静出来，挥手让林峰退后。她走过去，蹲下捡起袋子。封口用黑线密密缝死，线色和陈家佛龛上挂的供巾一样。
“为什么现在来？”她问。
陈婉儿低头，指甲剥落了一片，露出底下发红的肉。她没看林瑶，只说：“因为……我也快藏不住了。”
林瑶把袋子拿进屋，放在桌上。谢淮闻声赶来，站在门口没进来。林峰守在院里，木棍靠在墙边。
她用剪刀剪开缝线，里面是一叠脆黄的纸，最上面那张写着“1965年度产房登记（副本）”，字迹被水渍泡过，模糊不清。她一张张翻，手指停在一页上。
“林”姓栏下，登记着一个女婴，出生时间：7月12日3时17分。旁边写着“家属：林建国”，接生护士签名栏空着，但有一小块血迹，正好盖住交接人姓名。
她把纸翻过来，背面有行铅笔字，写着：“调包记录未录入，原件己毁。”
字迹和那张烧焦的领料单背面一样。
谢淮走进来，看了一眼，从日志里抽出一张草图，是产房平面图。他指着第三间：“如果交接在侧门，监控盲区。”
林瑶没说话。她把那页纸平铺在灯下，用镊子轻轻拨开血迹边缘。底下露出半个印章，写着“县卫”二字，右下角还有个编号：ZT-32-0712。
和她给李婶的防伪暗码，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向窗外。竹编坊的灯还亮着，周玉兰坐在里面，手里捏着百家被的一角，指尖微微发抖。
林瑶把纸重新装回袋子，放在抽屉最底层。她取出怀表，打开后盖，再次检查那根偏位的齿轮。
轴又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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