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带来的旗袍摊在竹编坊的工作台上,袖口撕裂处还挂着半截金线。林瑶没动它,先用镊子夹起一片从残片上蹭下的蓝灰染料,放进小烧杯。酒精刚滴进去,棉签头就泛出紫红,像一滴凝住的血。
她把试剂倒进另一个容器,加入松茸根部提取的淡黄液体,轻轻搅匀。这配方是周玉兰早年染竹篾时试出来的,遇特定织物会显荧光。她记得那年母亲染了一批祭篮,说只有这个颜色能让祖先看清供品。
棉签蘸了新试剂,她俯身涂在旗袍内衬。布面吸液后泛起一层淡蓝光晕,断续的线条慢慢浮现。她调了台灯角度,照出三道斜纹,拼成一个港口代码。再偏十五度,另一组纹路接上,显出半幅签名——笔锋顿挫有力,是县海关关长的惯用写法。
袖口经纬密得异常,她凑近看,发现是“三进一挑”的暗纹编法,和母亲教她藏字的手法一样。她翻出随身带的放大镜,顺着纹路一点点扫过去。在肩线转折处,一组数字断断续续亮了出来:KZ-217、LY-08、NW-09。
NW-09。她记住了这个编号。谢淮的日志里提过,军区淘汰的那批机床,运输编号就是NW开头。
她把旗袍翻过来,领衬夹层里粘着一丝青色纤维。她取下一片竹编残片,对着光比对。颜色、粗细、反光度,全都一致。这不是瑶光用的料,倒是像周淑芬常穿那双鞋尖上擦的布。
林峰推门进来时,她正把旗袍重新包好。他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是昨晚调出来的GPS记录。
“陈家那辆货车,昨夜十一点西十二进老宅后院,今早七点五十三才出来。”他把纸递过去,“路线绕得邪乎,专走没监控的土路。”
林瑶没接,只问:“通行证还在?”
“在。谢淮留的权限,还能用三天。”
她点头,把旗袍放进牛皮纸袋。“你去盯仓库,看有没有人往外运东西。尤其是布料、成衣,或者带绣活的物件。”
林峰应了声,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别硬闯。”她说,“拍下来就行。”
门关上后,她打开合作社的登记簿,翻到工艺授权页。陈婉儿的名字签在“文化顾问”栏,笔迹工整,但收笔处有轻微抖动,像手被压着写。授权项目是“传统服饰创新应用”,下面列了三款旗袍设计,其中一款标注“仅限内部展示”。
她合上本子,走到里屋取出谢淮留下的工程日志副本。翻到“偏振角实验”那页,上面写着:37度入射光可穿透双层织物,激活隐藏纹路。她调好台灯,把旗袍再次摊开,角度一转,内衬深处浮现出新的暗纹。
是“NW-09”西个字,嵌在一圈齿轮状花边里。
她盯着那行字,手指无意识左肩。胎记下皮肤微热,像有电流掠过。
周玉兰是下午三点到的陈家门口。她挎着竹篮,里面装着几件新编的表带样品,说是林瑶让送来的。门卫认识她,没拦,只说陈德海在佛堂上香。
她绕过前厅,往绣坊走。路过佛龛时,听见里面有人念经。她停下,把篮子放在门外,轻轻推了下门。
门没锁。陈德海跪在蒲团上,背对着她,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念着《心经》。供桌前点着三支香,香灰落了一堆。
她没进去,只往里扫了一眼。佛龛右侧有个暗格,以前是锁着的。现在,格子半开着,露出一角布料。
她退后两步,假装整理篮子。等里面念经声继续,她突然蹲下系鞋带,迅速从篮底抽出一根细竹签,往暗格里一勾。
布料动了动,没出来。她再试一次,这次带出一截边角。是蓝灰线收的边,和林瑶工作台上的染料一个色。
她心跳加快,悄悄把竹签收回篮底。正要起身,听见里面佛珠“啪”地断了,珠子滚了一地。
她立刻低头,装作在找东西。
陈德海走出来时,她刚站起来。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弯腰捡珠子。她趁机往暗格深处瞥了一眼——那床被子还在,中央绣着“林瑶”两个字,针脚歪斜,像是急着赶工。
她没多留,说了句“样品放门口了”,转身就走。
回到家,她把那截布角摊在灯下。林瑶正在用显影液处理旗袍另一处内衬,抬头看了她一眼。
“拿到了?”
周玉兰点头,把布角递过去。“在佛龛后面,陈德海上香时我勾出来的。”
林瑶接过,对着光看。纤维结构和旗袍内衬完全一致,连染色不均的斑点都重合。她又取来棉签,蘸酒精擦了擦蓝灰收边线,棉签头立刻泛出紫红。
和残片上的染料,是同一批。
她把两样东西并排放着,突然注意到百家被的针脚。虽然乱,但某些转折处用了“回三针”的技法——这是周玉兰独有的收尾手法,从不外传。
“妈。”她抬头,“这被子……是你教过谁?”
周玉兰摇头。“没教过外人。连陈婉儿来学竹编,我都只教基础。”
林瑶沉默片刻,把旗袍重新展开,找到那处“婉儿制于乙丑春”的绣字。字体娟秀,但“春”字最后一捺收得仓促,像是写到一半被人打断。
她忽然明白过来。
陈婉儿不是共谋。她是被迫监制这批旗袍,趁机把走私证据织进布里。她知道林瑶懂暗纹,也知道母亲会认出针法。她把信息藏在自己亲手做的东西里,等着有人看懂。
可现在她人没了。
林瑶把日志副本翻到最后一页,找到谢淮留的联系方式。她拨了过去,接通后只说了一句:“NW-09,查运输记录,要昨晚的。”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然后挂了。
她放下听筒,走到窗前。林峰刚回来,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手机。
“仓库没人动过。”他说,“但后墙根有车辙,泥里埋着半片竹编,纹路和我们专利的一样。”
她点头,没说话。
周玉兰坐在竹凳上,默默拿起一件旧衣开始补。那是林瑶小时候穿的,袖口破了个洞。她一针一线缝着,手指稳定,像在修复什么比布料更重要的东西。
天快黑时,李婶来了。她没带豆腐,只拎了个布包。
“陈家佣人给的。”她说,“说是陈婉儿留下的,藏在枕头套里,今早才发现。”
林瑶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绣谱。封面写着“乙丑春制”,翻开第一页,是旗袍设计图。她往后翻,在夹层里摸到一张薄纸。
是海关签收单的复印件,货品栏写着“电子配件”,实际内容被涂改过。但用显影液一擦,底下浮现出“钟表机芯”西个字。签字栏的日期,正是图纸被撕的那天下午。
单据右下角,盖着一个模糊的章。她拿放大镜看,是“县卫”二字,边缘有火烧痕迹。
和血型卡上的章,一模一样。
她把单据放进铁盒,和其他证据放在一起。盒底那张LY-QX-35图纸还在,倒影LOGO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周玉兰补好衣服,轻轻放在林瑶桌上。她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向门口。
“妈。”林瑶叫住她。
周玉兰回头。
“你去陈家时,有没有看见她的旗袍?就是她常穿的那件,袖口绣金凤的。”
周玉兰想了想。“没见着。但佛龛前的供巾,换了新的。颜色……和她那件旗袍一样。”
林瑶猛地站起身。
供巾是每天换的。如果今天换了金凤纹的,说明那件旗袍己经被拆了。
她抓起外套往外走。
林峰拦住她。“你去哪儿?”
“陈家佛堂。”她说,“她把证据织在旗袍里,他们烧不掉。他们只能藏。”
周玉兰突然开口:“我跟你去。”
林瑶看了她一眼。母亲的眼神很静,像暴雨前的湖面。
三人出门时,天己经黑了。李婶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本绣谱。
林瑶走到院中,最后看了眼工作台。蓝灰染料还在烧杯里,紫红色的液体表面,浮着一丝青色纤维。
(http://www.220book.com/book/UWC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