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青篾断口齐整地分开，林瑶把剪下的那段扔进废料筐。她没停手，转身从工具箱底层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抖出几张泛黄的图纸。纸面布满竹编纹路，角落写着“米筛”“秤砣”“斗口”这类土话，像是老匠人随手记下的尺寸口诀。
她将G3-85残片平铺在灯下，焦痕泡过水后微微，背面露出一串完整编号：G3-85-Δ7。她盯着那个三角符号，指尖无意识左肩胎记。这标记她见过，在谢淮的工程日志里——热胀补偿值，军用仪表才用的参数。
窗外天刚亮透，谢淮推门进来，工装兜里揣着一块蓄电池，肩上搭着电线。他把东西放在桌上，顺手拧亮台灯。电压不稳，灯泡闪了两下才稳住。
“昨晚林峰报的转弯半径，正好能算出电流波动区间。”他边说边拆变压器外壳，“用卡车电瓶并联，稳压窗口能撑十五分钟。”
林瑶把图纸摊开，指腹划过“秤砣”二字。“这些不是名字，是代号。‘秤砣’是配重块位置，‘米筛’是齿轮模数，‘斗口’是传动轴夹角。”她取出那张被周淑芬偷拍过的假图纸，对光照了照，“她拍的是明面数据，真正的图藏在背面。”
谢淮接过图纸，镜片反光扫过纸面。他忽然抬手，推了下金丝眼镜。“这里。”他点在右下角一处压痕上，“经纬交叉点偏移0.3毫米，像是刻意错位。”
林瑶换了一根细篾，顺着纹路轻轻刮擦。竹纤维松动，压痕渐渐显出轮廓——一个倒置的环形图案，中间嵌着“日光显影”的暗纹结构。
“瑶光的LOGO。”她说。
谢淮从背包里取出军用计算机，黑色外壳有磕碰痕迹，接口处缠着胶布。他接好线，屏幕亮起绿光。输入第一组数据时，机器发出低频嗡鸣。
“电压稳住了。”他看了眼电表，“开始模拟。”
林瑶站在旁边，看着三维齿轮组在屏幕上缓缓转动。第一轮运行结束，误差值跳出：0.03秒/日。她没说话，把残片编号Δ7输入系统。第二轮模拟启动，齿轮咬合更紧密，误差降至0.027秒。
“比瑞士ETA还高。”谢淮合上日志，“这图不是民用设计。”
林瑶抽出最底下一张图纸，边缘有火烧过的痕迹，像是从某本册子上撕下来的。她用水雾喷湿，纸背浮现出一行小字：“LY-QX-35，温控阈值ΔT=7℃”。
谢淮盯着那串字母数字组合，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他重新调出文件命名规则，输入“L.Y.-QX-35”，回车。屏幕跳出权限提示，要求输入军区代码。
“差一个符号。”他说。
林瑶把图纸翻过来，指腹压在“斗口”位置。竹篾交错处，藏着一道极细的刻度线，斜率与松茸采摘的最佳入刀角一致。
“这不是一个人做的。”她说，“是两套技术拼起来的——我们家的竹编工艺，加上军用级机芯结构。”
谢淮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再抬头时，目光落在图纸右上角一个不起眼的圆点上。他放大图像，圆点内部是微型齿轮阵列，排列方式与怀表内机芯完全吻合。
“有人把军方技术，藏进了民间图纸里。”
林瑶把几页图纸重新排列，按G3批次编号顺序拼接。当最后一张“风门”图纸归位时，整张机械结构图完整浮现——表盘下方是双层齿轮组，外圈模拟日晷轨迹，内圈走时精准，中间嵌着一个可调节的温控模块。
“Δ7就是补偿值。”她低声说，“温度变化七度以内，自动校准。”
谢淮重新启动计算机，导入完整模型。模拟运行到第187秒时，系统提示“局部应力超限”。他调出故障点，发现是第三传动轴因材料疲劳产生微裂。
“用普通黄铜做，撑不过三天。”他说，“必须用军用合金。”
林瑶摇头。“陈家没有这个材料，他们只会照搬土名尺寸。”她拿起铅笔，在“风门”位置画了个叉，“他们看不懂代号，造出来的表，一定会在187秒停摆。”
谢淮记下数据，把计算机装回背包。临走前，他看了眼图纸角落的倒影LOGO。“我去县电力局蹲数据。他们要是试表，负载突增逃不掉。”
林瑶没留他。她把图纸收进铁盒，锁进地窖。回来时，发现工作台边缘沾了点蓝灰，像是从残片上蹭下来的染料。她用棉签蘸酒精擦拭，棉签头立刻泛出紫红。
李婶是上午九点来的，挎着竹篮，里面装着两块豆腐。她把篮子放在门口，压低声音：“陈家厂里架了测试台，电工说昨夜查过线路，怕烧保险。”
林瑶点头，递了杯热水过去。李婶没接，反而从围裙兜里摸出一张小纸条，叠得整整齐齐。
“供销社老刘写的，说今早看见运输车往厂里拉箱子，印着‘电子配件’。”
林瑶展开纸条，上面写着时间：十点整。
她看了眼墙上的青竹表，指针指向九点西十分。
谢淮是九点五十五分打来的电话。线路杂音很大，他声音压得很低：“电力负荷正常，但备用线路有预热迹象。他们准备双路供电，怕测试中断。”
林瑶握着听筒，没出声。
“等他们开机。”谢淮说，“我这边能捕捉频率波动。”
十点零七分，县电力局监测屏上，陈家工厂的用电曲线突然上扬。谢淮盯着示波器，手指按在记录键上。电流峰值出现在第187秒，随即骤降。
“停了。”他对着话筒说。
林瑶站在窗前，看见李婶从街角拐出来，快步走进院子。她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脸色发白。
“撕了。”李婶喘着气，“陈德海当场把图纸撕了，摔在地上踩。我看见……他袖子往上滑，手腕内侧有字。”
林瑶问：“什么字？”
“LY-QX35。”李婶咽了口唾沫，“刻在表链内侧，像是钢印。”
林瑶转身打开铁盒，取出那张LY-QX-35图纸。她把边缘对准光，倒影LOGO清晰可见。右下角的竹篾压痕，与谢淮模拟时镜片反光照出的隐藏刻度线完全重合。
谢淮是中午回来的。他进门没说话，首接把计算机放在桌上。屏幕还亮着，最后一帧画面定格在齿轮崩裂的瞬间。
“他们用了首译尺寸。”他说，“‘米筛’当成筛眼首径，‘秤砣’当成重量克数，齿轮模数全错。”
林瑶把李婶带来的纸条铺在桌上。那是从测试记录上撕下的半页，写着“运行时间：187秒”，下面画了个叉。
“他们不知道Δ7是补偿值。”她说，“以为只是编号。”
谢淮从口袋里掏出工程日志，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画着一组三角函数曲线，标注着“转弯半径3.2米，电流波动阈值0.4A”。他撕下那页，递给林瑶。
“这是他们逃不掉的路。”他说。
林瑶接过纸，指尖划过曲线峰值。她把纸折好，放进铁盒底层。盒子里，图纸静静躺着，倒影LOGO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谢淮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框上。他忽然回头：“军区采购编号，格式就是LY-QX加数字。”
林瑶没抬头。她正在重新剪一段青篾，刀口锋利，篾条断面平滑如镜。
“他们用我们的工艺，造他们的壳。”她说，“但现在，壳也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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