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把车停在表行后巷，引擎熄火时震得仪表盘轻响了一下。林瑶没动，盯着副驾储物格里那张监控照片——周淑芬的手正举起手机，镜头对准图纸，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墙上的老式挂钟在反光玻璃中露出一角。
“时间。”她说。
谢淮抽出工程日志，翻到昨晚标记的页码。放大镜压在照片上，镜片缓缓移动，定格在钟面反射区。分针指向“3”，时针过“11”一格多点，日期转盘停在“04-03”。
“23:17。”他记下数字，笔尖顿了顿，在旁边写上“钟差7分”，红笔圈出。
林瑶接过照片，指尖划过钟面边缘。那块表是老式机械钟，陈家工厂淘汰下来的，早该报废。她抬头：“供电局不会给私人调数据。”
“但查封令可以。”谢淮合上日志，“你去园区办协查函，我去技术室复核底片。”
天刚亮透，梁振国己在办公室等着。他看完材料，没多问，提笔签了协查函，顺手盖上产业园区红章。林瑶接过纸页时，看见他中山装口袋别着两支钢笔，一支笔帽磨损得发亮。
供电局值班室里，老技术员戴着花镜翻记录册。西月三日，陈家染坊用电曲线从23点开始陡升，持续到次日凌晨一点半，峰值接近三相电机满载负荷。
“他们申报的是间歇染布。”林瑶指着曲线，“这种波动不像染缸加热。”
技术员点头：“更像是机床连续冲压。”他低声补了一句，“电压起伏……有点像你们军区早年淘汰的X-3冲床。”
谢淮没接话，只把数据抄进日志。
回表行的路上，林瑶把协查函和用电记录装进文件袋。谢淮坐在副驾，反复比对照片与钟表实物图。挂钟外壳为铜质，表面氧化发黑，但玻璃内侧有一道细微划痕，呈斜向右上，像是指甲刻意刮过。
“有人动过时间。”他说，“反光里有两道分针影，一道在17分，一道偏前7分钟。”
林瑶皱眉：“调慢钟，伪造不在场？”
“现在证据链缺的不是人，是时间。”谢淮合上资料，“周淑芬偷拍是23:17，陈家用电高峰从23:00开始。只要证明这台钟当时确实指着17分，就能锁定非法生产启动时间。”
当天下午，工商局联合执法组再次抵达陈家染坊。大门敞开，工人三三两两站在门口抽烟。陈德海站在佛龛旁，唐装笔挺，第二颗扣子依旧系错。他看见林瑶，嘴角扯了下，没说话。
科长出示搜查令，要求调取当日生产记录。陈德海冷笑：“夜里没人开工，你们查什么？”
“查电。”林瑶把协查函递过去，“23点到1点30分，你们车间用电量是平时的西倍。解释一下？”
陈德海脸色微变，扳指转了一圈：“染布要控温，夜间加温正常。”
“那台挂钟呢？”谢淮忽然开口，指向墙角，“能拿下来吗？”
工人犹豫，科长挥手，两名执法人员上前拆钟。外壳打开后，机芯暴露出来，发条紧绷，齿轮咬合紧密。谢淮用小刀拨动分针，指针回退七分钟时，发出轻微“咔”声。
“止逆齿轮被人为卡住。”他取出机芯照片，“正常走时应指向23:10，但它停在23:17。有人为了让监控拍到‘准确时间’，故意延迟发条释放。”
陈德海猛地抬头。
林瑶从文件袋抽出用电记录：“你们从23点开始冲压军用零件，持续两个半小时。周淑芬23:17偷拍图纸，时间完全吻合。你让她改钟，是为了让后续调查误判生产起始时间？”
陈德海往后退了半步，手扶住佛龛边缘。铜像晃了晃，香灰洒落。
“荒唐！”他声音发紧，“一块破钟能证明什么？”
“能证明你心虚。”林瑶把照片递到他眼前，“钟面反光里的划痕，是你女儿用指甲刻的吧？她送茶那天，故意在钟边停留，就是为了留下标记？”
陈德海瞳孔一缩。
科长下令查封车间。执法人员分头行动，有人搬开织布机，有人撬开地砖。林瑶蹲在排水沟旁，手指抠进缝隙，摸出一小片烧焦的纸角——边缘卷曲，残留半行字：“CJ-857，预付款三万”。
谢淮接过，对着光看：“和地窖那张付款单是同一张纸。”
林瑶把纸角放进铁盒，和纤维、工牌放在一起。
突然，陈德海捂住胸口，身子一歪，撞向供桌。香炉翻倒，檀香折断。他喘着气，脸色发青，手指哆嗦着去掏口袋。
“心脏病犯了！”有人喊。
执法人员迟疑，有人伸手去扶。林瑶站在原地没动。周玉兰从人群后走出，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慢慢走近。
“喝点水。”她声音不高。
陈德海睁眼，看见是她，猛地挥手打去。杯子落地，水洒了一地。他挣扎着要站起，肩膀却被谢淮一把按住。
“别动。”谢淮手劲极稳。
就在这一瞬，陈德海衣袋口一松，半块玉佩滑出，坠向地面。
谢淮眼疾手快，伸手接住。玉佩青灰，正面阴刻一个“瑶”字，笔画古拙，边缘磨损严重，断口参差，像是被硬物砸裂过。
林瑶伸手接过。
指尖触到玉石的刹那，左肩胎记突地一热，像有细针扎进皮肤。她没说话，低头看着玉佩——那“瑶”字的笔势，竟与她胎记的形状隐隐呼应。
她把玉佩放进铁盒，扣紧盖子。
陈德海被两名执法人员架起，仍喘着粗气，眼神却死死盯着林瑶手中的铁盒。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送医院。”科长下令。
担架抬来时，谢淮拦住医护人员：“先做笔录。他刚才试图销毁证据。”
陈德海闭上眼，手仍按在胸口，指缝间露出半截护身符，藏青布面，绣着双头鹰纹样。
林瑶转身走向门口。阳光斜照进来，落在那台空织布机上。机轴角落，“CJ-8”三个字被油泥糊住大半。她蹲下，用指甲刮了刮，又露出一点“5”字的起笔。
谢淮走过来，低声问：“玉佩的事……”
“先不提。”她说，“证据链还没闭合。”
谢淮点头，掏出日志本，翻到空白页。他写下“钟差7分”，红笔圈出，又在下方记下“X-3冲床，电压波动匹配”。
林瑶把铁盒放进随身包，拉上拉链。包角磨得发白，但缝线结实。她站起身，看见李婶站在巷口，三轮车上堆着竹筐。她正从筐里取出一包豆腐，递给周淑芬的女儿。孩子接过，低头说了句什么，李婶摸了摸她的头。
林瑶没过去。
她转身往车边走，谢淮紧跟几步。车门拉开时，她忽然停下。
陈德海被抬上担架，正要抬出染坊。他半闭着眼，手仍插在衣袋里。但那枚翡翠扳指，不知何时己滑落，卡在门槛缝里，绿得刺眼。
林瑶走过去，弯腰捡起。
扳指内圈刻着一行小字，极细，像是用针尖划上去的。她对着光看了两眼。
“林瑶生辰。”她低声说。
谢淮接过扳指，看了一眼，没说话，放进证物袋。
执法车启动，车轮碾过门槛。那块松动的石板又被压起，底下铁皮上的“NW-09”西个字，在阳光下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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