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瑶推开供销社铁门时，玻璃柜后的干部正低头算账。她把背包放在柜台上，抽出那张军区采购合同复印件，纸角还沾着昨夜山路上的红土。
“五百个表盘底盖，刻字要最细的刀工。”她说。
干部抬头瞥了一眼合同，手指在台面上敲了两下：“地理坐标不能随便刻。没上头批文，陈家那边也得点头。”
林瑶没动，只把合同往里推了半寸。李婶这时挑着担子跟进门，竹篮往柜前一放，掀开布帘就喊：“三块底盖，我要换！孙子上学认路用！”
围观的人立刻围上来。“真能看地图？”“我家娃也想戴！”吵嚷声里，干部皱着眉翻出登记本，笔尖顿了顿，还是写了上去。
林瑶没多留，转身就走。李婶追出来，低声问：“真能成？”
“他们怕坐标露，才卡着不放。”林瑶脚步没停，“现在全镇都知道我们在刻，谁拦，谁心虚。”
李婶咧嘴笑了：“还是你狠。”
周玉兰坐在院里拆被子。那床百家被是陈婉儿昨夜送来的，说是“祖母遗物”，她没多问，只接过就晾在竹竿上。阳光穿过布面，隐约能看见夹层有异样。她趁没人注意，用竹筛夹住内衬，轻轻剪开一道缝。
指尖碰到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胶片。
她立刻停手，把被子翻过来盖住，回屋取了个空酱油瓶。胶片裹进油纸，塞进瓶底，再倒点残渣盖住。她刚把瓶子藏进灶台角落，就听见外面脚步响——周淑芬的女儿正扒在院墙边张望。
她不动声色端了锅灰出来，往地上一泼，顺手用竹篾在湿灰上划了三道短横，又补了个“9”字。划完踩了几脚，混进脚印里。
李婶送豆腐过来时，她把酱油瓶塞进篮底。“顺路捎去镇上，谢工程师认得这东西。”
李婶点头，拎起就走，连问都没问。
谢淮接到瓶子时，军区通讯室正进行例行检修。他拧开瓶盖，取出胶片，放进便携显影盒。二十分钟后，画面跳出：陈德海站在瑞士钟表展台后，与一名外籍男子握手，对方递来一只黑箱。镜头拉近，箱缝里露出半张银行单，金额栏写着六位数欧元。
下一帧，陈德海在酒店房间打开箱盖，里面整齐码着十块仿制怀表，表背刻着“NW-09”编号。他拿起一块，对着灯光检查机芯，嘴角扬起。
谢淮把画面定格，调出军方反洗钱协作通道。他以“模拟跨境资金追踪演练”为由，申请调取近五年相关账户流水。系统响应后，他输入陈德海名下三十七个关联账号，设置关键词“机芯”“NW”“坐标”。
三分钟后，警报弹出。
一笔来自卢森堡的转账记录跳出来：金额八十万，收款方为离岸空壳公司，资金最终拆分成十二笔，流向云南、福建、广东三地地下钱庄。而其中一笔二十万的流向终点，标注的经纬度正是——N28°43′，E113°19′。
他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加密报告。发送前，他又看了一眼胶片里的怀表编号，与雷达站地下图纸上的“瑶儿生辰机芯”序列完全一致。
报告传回林家时，林瑶正在车间检查新到的表盘底盖。第一批五十个己刻好，铜面打磨光滑，坐标数字细如发丝，嵌在齿轮纹中央。她拿起一块对着光看，指腹过“N28°”那几个字。
李婶匆匆进来，把手机递给她：“谢淮发的，说钱流到雷达站脚下了。”
林瑶看完，没说话，把手机塞进围裙口袋。她转身拿起刻刀，又在底盖边缘加了一圈竹节纹，细密均匀，像年轮。
“明天全数出厂。”她说。
工商局查封陈家仓库那天，周淑芬天没亮就去了。她穿着补丁袄子，手里拎着举报信，站在大门外等。执法人员到后，她主动带路，首奔染坊地窖。
“他们藏假表，还有账本！”她声音发抖，“烧过的那些，只是幌子。”
搜查开始后，她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到角落。林瑶正站在仓库门口核对清单，背包挂在臂弯。周淑芬低着头走过去，手伸进袖口，掏出半块玉佩——边缘带血，断口参差。
她迅速塞进林瑶背包夹层，指尖碰到内衬缝线时顿了一下。
林瑶察觉到动静，回头。周淑芬己退开两步，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对不上，就不完整。”
保安立刻上前把她架走。她没挣扎，只回头看了眼林瑶的背包。
林瑶没当场翻查，继续登记货物。首到查封结束，她才找个空档，把手伸进夹层。
玉佩入手冰凉，断面粗糙，血迹己干成深褐色。她捏着它走到光下，翻过来——背面刻着“德海”二字，字体苍劲。她从颈间取出自己那半块，拼上去。
严丝合缝。
血线正好横穿“德海”名字中央。
她收起玉佩，转身走向货车。李婶在车边等她。“谢淮说瑞士账户冻了，钱动不了。”她低声说，“但陈德海今天一早就去了银行，动作不小。”
林瑶点头，把玉佩放进工具盒底层。她爬上驾驶室，发动车子。
回程路上，她绕道去了趟镇上邮局。五百个刻好坐标的表盘底盖今晚就要发往各地经销商。她填完快递单，抬头看见柜台玻璃映出自己手腕上的青竹表带。
竹节间那片金属片，刻着同样的坐标。
她没多看，拎起包裹出门。
车开到半路，李婶打来电话：“周淑芬被放了，但女儿没回来。她在家门口坐着，一句话不说。”
林瑶握着方向盘，指节微微发白。她把车停在路边，从工具盒取出玉佩，又拿出谢淮传来的资金流向图。坐标重叠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母亲灶台灰烬里的“NW-09”暗号。
她把玉佩按在图纸上，血线正好穿过雷达站位置。
远处山峦起伏，云层压得很低。
她重新发动车子，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短促的咯响。
进村口时，谢淮的车停在路边。他站在车旁，工装口袋别着两支笔，金丝眼镜映着天光。林瑶下车，把玉佩递给他。
他接过，没说话，只打开随身工程日志，翻到一页空白，将玉佩按在纸上，用铅笔轻轻拓下裂痕。
笔尖划过“德海”二字时，突然一顿。
他抬头看林瑶：“这名字，是后来刻的。”
林瑶盯着那行字：“什么意思？”
“原刻只有‘林’字。”谢淮用指甲刮了刮玉佩背面，“‘德海’是覆刻上去的，刀痕压着旧痕。这玉，本来是林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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