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盆切得粗细不均的咸菜丝，一盆重新热好的、更加稀薄的棒子面粥（加了水），还有几个昨天剩下的、硬邦邦的黑窝头，就摆在了那张摇摇晃晃的八仙桌上。这就是今晚的“宴席”。
夕阳西下，筒子楼里家家户户飘起了饭菜的香气。李建国终于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不大的油纸包，脸上带着一丝肉痛和强撑的镇定。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男人，一个戴着眼镜，显得斯文些（王技术员），一个身材壮实，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张班长）。
“建国，你这腿…真不用这么客气！” 王技术员推了推眼镜，客气道。
“是啊老李，随便吃点就行！” 张班长也笑着附和，目光好奇地打量着李家简陋的环境。
李建国脸上堆起僵硬的笑容，努力挺首腰板：“咳，应该的应该的！家里那口子…都准备好了！快请进快请进！”
三人走进屋。当王技术员和张班长的目光落在八仙桌上那“丰盛”的晚宴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一盆灰突突、稀得能当镜子照的棒子面糊糊。
一盆黑黢黢、散发着浓烈咸味的咸菜丝。
几个又黑又硬、一看就硌牙的窝窝头。
唯一的“荤腥”，是李建国刚放在桌上、打开旧报纸露出的油纸包——里面是大约二两左右、切得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猪头肉！还是肥多瘦少的那种！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技术员扶眼镜的手僵在半空。
张班长爽朗的笑容僵在脸上，变成了极度的尴尬。
李建国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金花端着一摞碗筷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这场面，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和难堪。她平静地将碗筷放在桌上，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坦然：
“王技术员，张班长，快坐吧。家里条件差，建国又把工资弄丢了，就剩下这点棒子面和咸菜了。这点猪头肉，还是他刚出去借了钱买的。将就吃点，别嫌弃。” 她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给每人盛了一碗稀粥，又拿起一个窝头，掰成两半，递给了王技术员和张班长。
她的话，轻描淡写，却像精准的手术刀：
* “家里条件差”——事实。
* “建国把工资弄丢了”——再次坐实李建国的“丰功伟绩”。
* “猪头肉是借了钱买的”——点明李建国最后的遮羞布也是借来的！
王技术员和张班长端着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拿着那半块硬邦邦的窝头，看着桌上那盆齁咸的咸菜和那几片可怜的肥肉，表情精彩纷呈。尴尬、同情、还有一丝对李建国的…鄙夷？这李建国，也太不靠谱了！工资丢了不说，请客吃饭就这？还吹嘘家里老婆贤惠？
李建国只觉得脸上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火辣辣地疼！他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赵金花！但他不能！他只能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招呼道：“吃…吃吧…别客气…”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王技术员和张班长象征性地喝了两口粥，用窝头蘸了点咸菜丝，那几片猪头肉谁也没好意思动筷子。气氛沉闷尴尬到了极点。李建国如坐针毡，额头的汗就没停过。
赵金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自己盛了碗粥，夹了一大筷子咸菜丝，就着半个窝头，吃得津津有味。偶尔还“热情”地招呼：“王技术员，再添点粥？张班长，咸菜够不够？建国特意买的猪头肉，别浪费啊！”
她每招呼一句，李建国脸上的肌肉就抽搐一下，王技术员和张班长就更加尴尬一分。
终于，不到十分钟，王技术员和张班长就再也坐不住了，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告辞。
“老李啊…你…你好好养伤…我们…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对对对，先走了！不用送不用送！”
两人逃也似的离开了李家，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门一关上，李建国脸上那强撑的笑容瞬间垮塌，变成了极致的狰狞和暴怒！他猛地转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还在慢条斯理喝粥的赵金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赵！金！花！” 他嘶吼着，抡起拐杖就要砸！
赵金花放下碗，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惧意，只有冰冷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怎么？贵客招待完了，想砸东西泄愤？” 她指了指地上昨天被砸坏的破木箱，“别忘了，那个洞，还欠我五毛钱呢。”
李建国高高举起的拐杖，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赵金花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嘲讽，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颓然放下拐杖，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手抱头，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完了…
全完了…
他在厂里最后一点脸面…也彻底丢光了…
赵金花站起身，走到灶台边，拿起那块切咸菜的刀。刀刃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她看着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李建国，又看看桌上那几片无人问津的、薄如蝉翼的猪头肉，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咸菜窝头宴贵客？**
**这脸，打得真他娘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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