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那惊天动地的一撞，仿佛把李家最后一点虚假的“父权”余烬也撞得灰飞烟灭。额头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被李卫东战战兢兢地用半瓶红药水（紫红色的，极具年代特色）涂抹后，更像是一道屈辱的、永不愈合的烙印，牢牢刻在他灰败的脸上，也刻进了李家每一个人的眼里。
赵金花说到做到，说不伺候，就真不伺候了。李建国哼哼唧唧地瘫在破椅子上，额头糊着紫红色的“勋章”，渴了？自己爬去水缸边舀凉水！饿了？看着桌上那盆能当镜子使的棒子面糊糊，爱喝不喝！至于换药？红药水瓶子就放在他脚边，有本事自己涂！反正死不了。
李建国试图像以前一样，用阴沉的眼神或者虚弱的呻吟唤起一点“同情”。然而，迎接他的，只有赵金花在“半合法作坊”里踩得飞起的“哒哒”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比劣质二锅头更让他窒息的冷漠。
家里彻底变了天。
李卫红被扣了三毛伙食费，正式进入“清汤寡水”模式。她捧着那碗能数清米粒的棒子面糊糊，看着弟弟李卫东碗里好歹还有点稠乎的，再想想自己裤兜里那个空空如也的霞飞口红壳子，还有她妈那冰冷的眼神…巨大的委屈和饥饿感让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却连哭出声的勇气都没有。她知道，她妈这次是动真格的了。举报亲妈？这代价，太疼了！疼在胃里！
李卫东则成了家里最忙碌也最“有地位”的人。他不仅圆满完成了“红药水特派员”的任务（虽然涂得李建国额头像块紫红色调色盘），还主动承担起了喂鸡的重任！每天雷打不动，抓一小把棒子面，小心翼翼地撒进鸡窝，看着“金凤”和“银凤”咕咕哒地啄食，小眼神时不时就往鸡窝最里面那个干草覆盖的角落瞟——那里，埋藏着他和他妈的“战略储备金”！还有五个红皮大蛋！这可是他“投资”的未来！
他甚至无师自通地领悟了“职场”精髓——紧跟领导步伐！赵金花在作坊里踩缝纫机，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名义上是“看书学习”，实则是“首席安全官”，警惕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角落里的李建国，以及…偶尔眼神飘过来的李卫红。一旦发现任何“敌情”，立刻用咳嗽、掉书或者大声朗读课文（“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等方式发出警报。
这天下午，赵金花终于把最后一个假领子（那个被踩了一脚的“光荣勋章”己修复如新）锁好边，熨烫平整。八个带着彩色花边的假领子，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地躺在“百宝箱”里。是时候考虑下一步了——怎么把它们变成叮当响的硬币？或者…更多的鸡蛋？孙建军那条线还没动静，总不能真让李卫东去胡同口叫卖吧？
正琢磨着，厕所门被轻轻敲响了。李卫东的小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点紧张和邀功的神情：“妈…那个…爸好像…发烧了？”
发烧？
赵金花眉头都没动一下。撞破头，灌了一肚子劣质猫尿，又在地上滚了一身灰，不发烧才怪。她“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继续整理她的假领子。
李卫东见妈妈没反应，小脸纠结了一下，又小声补充：“他…他额头好烫…还哼哼…说胡话…” 他努力模仿着李建国含糊的呻吟，试图唤起母亲的“人道主义关怀”。
赵金花停下动作，抬眼看了看儿子。小家伙眼神里的担忧是真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想为家里做点事、证明自己价值的急切？她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心太软，像她上辈子。不过…倒是个重情义的。
“发烧？” 赵金花语气平淡，“柜子最底下抽屉，还有半片去痛片（安乃近），掰半片给他。水缸里有水，自己喝。” 她给出了“治疗方案”，然后低下头，继续摆弄假领子，仿佛在说“这点小事别烦我”。
李卫东得了“懿旨”，像领了圣旨，立刻跑去找药了。翻箱倒柜找出那板只剩半片的去痛片，又费力地从水缸里舀了半碗凉水，小心翼翼地端到李建国面前。
“爸…吃药…” 李卫东小声说，把药片和水递过去。
李建国烧得迷迷糊糊，头痛欲裂，看到小儿子递过来的水和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他颤抖着手接过药片，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大口凉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儿子，再看看厨房里那个冷漠的背影，还有隔间里那个只顾着自己委屈的女儿…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似乎想摸摸儿子的头。
李卫东却下意识地、微微往后缩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动作，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了李建国心上。他那只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连这个最心软的小儿子…也…他闭上眼睛，把剩下的半碗凉水咕咚灌下去，连同那点苦涩一起咽回肚子里。
李卫东看着父亲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只垂落的手，心里也莫名地有点堵。他默默地拿起空碗，转身走开。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椅子上、额头紫红、浑身散发着失败和病弱气息的男人。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赵金花虽然在厕所里，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李卫东那微微的后缩，李建国那只僵住的手，都像无声的电影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晚上，李卫东的“清汤寡水”准时送达。李卫红看着自己那碗能照月亮的糊糊，再看看弟弟碗里好歹有点“内容”的，嘴巴撅得能挂油瓶，却不敢抱怨，只能小口小口地、珍惜无比地喝着，仿佛每一粒米都是金子。
李卫东捧着自己的碗，却没急着吃。他看看角落里烧得昏昏沉沉的李建国，又看看厨房里正在就着咸菜啃窝头的母亲，小脸上满是纠结。他犹豫再三，最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端起自己的碗，走到李建国面前。
“爸…” 他声音小小的，把碗往前递了递，“你…你吃点吧？热的…”
李建国昏沉中闻到一丝食物的味道，勉强睁开眼。看到小儿子捧到他面前的、那碗比李卫红稠一点、但也绝对称不上丰盛的棒子面糊糊，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一片复杂的水光。有惊讶，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卑微渴望。
他颤抖着手想去接碗。
“李卫东。” 赵金花平静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那是你的饭。”
李卫东递碗的手僵住了。他回头看向母亲。赵金花没有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窝头，眼神平静无波。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建国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他看着赵金花冷漠的侧影，再看看儿子僵硬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回那碗糊糊上…刚刚涌起的那点卑微的暖意，瞬间被更深的冰冷和绝望覆盖。他颓然地放下手，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叹息。
李卫东端着碗，站在原地，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边是病弱饥饿的父亲渴望的眼神，一边是母亲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小小的孩子，第一次被迫面对如此赤裸而残酷的“站队”。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昏黄的灯光下，李卫东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他看着父亲额头上刺眼的紫红色，看着他那干裂起皮的嘴唇，看着他因为发烧和饥饿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最终，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孩童的、对母亲强大力量的敬畏和…选择。
他没有把碗递给李建国。
而是默默地转过身，端着碗，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小板凳上。
然后，低下头，大口大口地、用力地吃了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挣扎和愧疚，都咽进肚子里。
他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选择。
选择了那个能给他鸡蛋、能保护他、能让他看到“钱生钱”希望的、强大的母亲。
至于那个瘫在椅子上、只会喝酒打人、最后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爹”…
那碗糊糊，终究没有递出去。
李建国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下一滴浑浊的泪水，混进了额头的紫红药水里，消失不见。
赵金花啃完了最后一口窝头，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空的了一半），给自己倒了半碗热水。热气氤氲中，她看着小儿子那用力扒饭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无声流泪、彻底被世界抛弃的男人，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就被坚冰覆盖。
她喝了一口热水，暖流顺着喉咙而下。
**红药水涂伤口？**
**那是他自找的！**
**眼泪换同情？**
**晚了八百年了！**
至于小儿子那碗没递出去的糊糊…
赵金花放下碗，走到五斗柜前，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李卫东那个分红得来的红皮鸡蛋。她拿起鸡蛋，在手里掂了掂，暖乎乎的。
“卫东，”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用力扒饭的小儿子耳中，“过来。”
李卫东抬起头，嘴边还沾着糊糊，小跑过来。
赵金花把那个红皮鸡蛋塞进他手里，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肯定的意味：“今天喂鸡喂得好，‘金凤’好像多下了个蛋？这个，奖励你的。保管好，别学耗子。”
李卫东看着手里那个沉甸甸、暖乎乎的红皮鸡蛋，又看看母亲平静的脸，再看看角落里那个无声无息的父亲…小脸上刚刚的纠结和愧疚，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一种被认可的温暖取代！他用力点头，紧紧攥着鸡蛋，像攥着无上的荣耀！
“嗯！谢谢妈！” 声音响亮，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赵金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坐回缝纫机旁（暂时搬回堂屋了，李建国己无威胁），拿起那个镶着细碎小黄花边的假领子，对着灯光看了看。花边精巧，针脚细密。
**家庭站队？**
**尘埃落定了！**
**接下来，**
**该搞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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