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额头上那紫红色的“勋章”渐渐结痂，颜色也从刺眼的鲜红变成了暗沉的酱紫色，像一块顽固的旧膏药贴在那儿，无声地宣告着他在这间屋子里的彻底“退位”。他终日蜷缩在破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的墙皮，偶尔咳嗽两声，声音也带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李卫红在“清汤寡水”的制裁下，彻底蔫成了霜打的茄子，连偷偷照口红壳子的心思都没了，每天就捧着碗数米粒，眼神麻木。
只有李卫东，像棵得了阳光雨露的小树苗，精神头十足。他兜里揣着那个“忠诚奖章”红皮蛋（暂时舍不得吃），喂鸡喂得愈发勤快，眼神时不时就飘向鸡窝深处，仿佛能穿透干草看到里面埋藏的“巨款”和另外西个蛋。门口“首席安全官”的岗位也坚守得一丝不苟，看书（虽然还是倒着拿的时候多）、放哨、朗读“社会主义好”三不误，小身板挺得笔首。
赵金花则心无旁骛，全身心扑在她的“假领子帝国”上。八个成品整整齐齐躺在“百宝箱”里，如同等待出征的士兵。但如何让这些“士兵”变成真金白银？孙建军那边杳无音信，王婶的社交圈也榨不出新客户了。难道真要让李卫东去胡同口摆摊？风险太大。
这天下午，天阴沉沉的，闷得像蒸笼。赵金花正琢磨着是不是再拆一件李建国的旧工装（反正他也用不着了），多做几个基础款假领子，外面突然毫无预兆地“哗啦”一声，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瞬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妈！雨好大！” 李卫东趴在窗边，小脸贴着玻璃，看着外面白茫茫的水幕。
赵金花也走到窗边，准备关严实点，免得潲雨。就在这时，她瞥见楼下狭窄的屋檐下，缩着一个人影！那人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浇了个透心凉，正狼狈地用手挡着头，试图在巴掌宽的屋檐下寻找一点可怜的庇护。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布衫，身形瘦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旧雨布裹着的包袱。看侧影…有点眼熟？好像是住在后面一排平房的…陈巧手？
赵金花对陈巧手有点印象。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寡妇，据说以前也是在服装厂干过的，手很巧，但命不好，丈夫早逝，一个人拉扯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平时低头走路，很少与人搭话，存在感很低。
“卫东，” 赵金花心念一动，“拿把伞下去，请陈阿姨上来避避雨。”
李卫东愣了一下，看看外面的大雨，又看看妈妈，没多问，立刻从门后抄起家里唯一一把破油纸伞（伞骨都断了两根），噔噔噔跑下楼去了。
没过一会儿，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李卫东撑着那把摇摇欲坠的破伞，领着浑身湿透、抱着包袱的陈巧手走了进来。
“金…金花妹子，谢…谢谢你…” 陈巧手冻得嘴唇有点发白，声音细弱，带着局促不安。她站在门口，湿漉漉的布鞋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水渍，显得更加拘谨，仿佛怕弄脏了地方。
“快进来，陈姐！别在门口站着，湿气重！” 赵金花热情地招呼，顺手拉过一张凳子，“卫东，去厨房灶上舀碗热水来给陈阿姨暖暖！”
李卫东立刻领命而去。
陈巧手感激地坐下，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用旧雨布裹着的包袱放在膝盖上。赵金花这才看清，那包袱虽然被雨布包着，但边角还是被雨水打湿了一点，露出里面似乎是…布料？
“陈姐，你这是…刚买了布回来？” 赵金花随口问道。
陈巧手脸上露出一丝窘迫，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掀开了旧雨布的一角。里面不是什么新布，而是一件半旧的、袖口磨得发白起毛的藏蓝色卡其布外套。
“不是新布…是…是孩子他爸留下的旧衣服，” 陈巧手声音很低，带着点怀念和伤感，“袖口磨破了，想…想自己补补，省点钱。” 她说着，把外套袖口翻出来给赵金花看。那破口不小，毛边都翻卷着。
赵金花凑近一看，眉头微挑。这破口…有点麻烦。普通缝补肯定不行，一洗就开。得用专业的锁边方法，还得加衬布加固。她下意识地开口：“这口子，得用三线锁边法，不然不结实…”
话一出口，陈巧手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惊讶地看着赵金花：“金花妹子，你…你懂三线锁边？”
赵金花心里也是一动！三线锁边，是缝纫里相对专业的一种手法，普通家庭主妇很少会用，也很少知道这个名字！这个陈巧手…果然不简单！
“以前在厂里…学过一点。” 赵金花含糊道，眼神却带着探究看向陈巧手。
陈巧手像是遇到了知音，脸上的拘谨褪去不少，语气也热切起来：“对对！就得用三线锁！针脚密实，线迹包住毛边，再洗也不怕开！还要在里面加一小块同色系的衬布，这样才耐磨！”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比划着，动作带着一种内行人的流畅。
“陈姐你才是行家！” 赵金花由衷赞道，“这手法，没在正经厂子里干过几年，学不来！” 她这倒不是恭维。陈巧手说的，正是最标准的处理办法。
这时，李卫东端着半碗热水（小心翼翼地怕洒了）过来：“陈阿姨，喝水。”
“谢谢小东。” 陈巧手接过碗，暖着手，看着赵金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金花妹子，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屋里有缝纫机声？是…是‘飞人’牌的？”
赵金花眼神一闪，点点头：“嗯，老机器了，不过还能用。”
陈巧手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热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渴望：“‘飞人’…那可是好机器！稳当！针脚匀！我以前在厂里用的就是‘飞人’！可惜…后来…” 她没说完，眼神黯淡下去，低头喝了一口热水，掩饰着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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