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那股子“缝纫作坊”的气息扑面而来。缝纫机盖着红布立在堂屋显眼处，旁边放着几摞裁剪好的布料和一盒打开的、散发着清香的桂花雪花膏。王秀英的目光在那雪花膏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角落里李卫红洗了一半堆着的衣服，再看看桌上——一碗给李卫红留的、能清晰照出人影的稀粥，旁边小碟子里放着可怜巴巴的几根咸菜丝。
李建国跟在后面，迫不及待地开始他的“控诉演讲”：“娘！您评评理！金花她…”
“闭嘴！” 王秀英猛地回头，一声断喝，像平地炸了个雷，把李建国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
老太太把旅行包“咚”地一声放在地上，叉起腰，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死死盯住李建国，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首扎人心窝子：
“李建国！你还有脸告状？！电报两块二？你挺有钱啊！”
“我…” 李建国被这开场白打懵了。
“我闺女嫁给你，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王秀英火力全开，手指头差点戳到李建国的鼻子上，“当年在乡下，金花是能干的姑娘！嫁到城里，是图你工人身份吃商品粮！结果呢？你把她当牛马使唤了半辈子！生了俩孩子，月子里你给她端过一碗红糖水没有？家里油瓶倒了，你扶过一把没有？”
李建国脸涨成了猪肝色，想反驳却张不开嘴。
“现在！我闺女好不容易醒了！知道给自己挣口饭吃了！知道擦点雪花膏、吃点肉了！你就受不了了？你就觉得反了天了？！” 王秀英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建国脸上，“你一个大老爷们！工资攥得死紧！家里油盐酱醋、孩子吃喝拉撒，你管过多少？钱呢？你挣的钱呢？喂狗了？！”
“我…我…” 李建国嗫嚅着，眼神躲闪。
“你什么你！” 王秀英越说越气，猛地扬起手！
李建国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以为要挨打。
谁知王秀英的手没落下来，反而一把抄起桌上李卫红那碗能照影的稀粥，“哗啦”一声，连粥带碗，狠狠泼在了李建国脚前的地上！粘稠的稀粥溅了他一裤腿！
“看看！你就给我外孙女吃这个？！” 老太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我闺女自己挣了钱，买肉给儿子补身子，怎么了？！不该？！卫东是小子，长身体！卫红是丫头，吃点苦怎么了？！我当年在乡下，吃的苦比她多十倍！也没像她爹这么窝囊废！告状？！告你娘个腿！”
这一碗稀粥泼得气势磅礴，泼得李建国魂飞魄散！他僵在原地，裤腿上滴滴答答挂着米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头的粉红新疤显得格外刺眼。他所有的控诉，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指望，都被丈母娘这劈头盖脸、有理有据、还带着一碗稀粥的痛骂，砸得粉碎！
“娘…” 李卫红从隔间探出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眼圈红了。姥姥的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她心里某些被怨恨蒙蔽的东西。
“红啊，出来！” 王秀英语气缓和了些，朝外孙女招手。她又狠狠剜了李建国一眼，“至于你？李建国！要么，像个爷们儿，把工资交出来，好好跟我闺女过日子！要么，就给我滚蛋！别在这儿碍眼！我王秀英的闺女，离了你，带着孩子照样能活！”
就在这时，赵金花和陈巧手有说有笑地回来了，手里还抱着几块新买的、颜色鲜亮的“的确良”布头。一进门，就看到母亲王秀英叉腰怒目的英姿，地上泼洒的稀粥，以及像被雷劈过一样、浑身挂满米汤、面如死灰的李建国。
赵金花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快意的弧度。
“娘！您咋来了？” 她故作惊讶，语气里却带着笑意。
“哼！我再不来，我闺女和外孙女就要被某些窝囊废欺负死了！” 王秀英冷哼一声，意有所指。
赵金花把布头放下，走到母亲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看都没看地上的李建国一眼，声音清脆响亮：
“娘，您来得正好！我刚买了肉！卫东，去，把娘带来的干蘑菇泡上！今晚咱们娘仨…哦不，娘西个（瞥了一眼李卫红）好好吃一顿！炖肉！放蘑菇！管够！”
她特意加重了“娘西个”和“管够”，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李建国空瘪的胃袋和破碎的尊严上。
“好嘞！姥姥您坐！” 李卫东欢快地应着，麻利地去泡蘑菇。
李卫红也慢慢挪到姥姥身边，低着头，小声说：“姥姥…我帮您拿包…”
王秀英看着女儿和外孙女，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拍拍赵金花的手：“好！我闺女出息了！就该这么活！” 她又瞪向地上那滩稀粥和呆若木鸡的李建国，补了一句：
“至于某些人？”
“**喝地上的照影汤去吧！**”
陈巧手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憋着笑，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笑出声。
李建国看着丈母娘、妻子、女儿（甚至儿子！）其乐融融地准备晚饭，闻着渐渐飘出的肉香和蘑菇香，再看看自己裤腿上冰冷的、己经半干的米汤…
他佝偻着背，默默地拿起墙角的扫帚和簸箕，开始清理自己脚前那滩由丈母娘亲手泼下、象征着他彻底失败的…**照影稀粥**。
**电报？**
**那是两块二的催命符！**
**稀粥？**
**这是窝囊废的断头饭！**
**李建国，**
**扫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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