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更衣室泛着一股廉价香粉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章小棠坐在掉漆的铁皮凳上，后背抵着冰冷的金属柜，指尖把衣角绞出三道深深的褶皱。头顶的白炽灯忽明忽暗，在对面的穿衣镜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枯黄得像秋收后留在田里的麦秆，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重，锁骨处那片被激光笔灼出的红痕己经结了层薄痂，摸上去像贴了片砂纸。
“坐首了。”茉莉的声音从镜子里飘过来，带着烟嗓特有的沙哑。她正站在章小棠身后，手里捏着一把银镊子，镊子尖蘸着漆黑的眼线液，在灯光下闪着油亮的光。章小棠下意识绷紧脊背，肩胛骨硌得铁皮凳“吱呀”响了一声。
茉莉嗤笑一声，冰凉的镊子尖突然凑近她的左脸，章小棠猛地闭眼，睫毛在眼睑上扫出细碎的颤。“怕什么？又不是要剜你的肉。”茉莉的呼吸喷在她耳后，带着一股劣质香烟的焦糊味，“这地方，长得再纯，没点勾人的东西，活不过三天。”
镊子尖轻轻点在她眼下半寸的地方，冰凉的液体顺着皮肤的纹路往下渗，章小棠能感觉到那滴眼线液在颧骨上慢慢晕开，像一滴墨落进了清水里。“好了。”茉莉收回手，把镊子扔在旁边的化妆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自己看。”
章小棠缓缓睁开眼，镜子里的人让她喉头一紧。左眼下多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泪痣，漆黑，圆润，像一滴凝固的血。那点黑色像块磁石，把所有的目光都吸了过去，原本还算干净的脸庞突然多了种说不清的媚态——不是她自己的，是被强行安上的。
“男人都喜欢看女人哭，”茉莉正用化妆棉沾着粉底液往自己手背上拍，声音漫不经心，“但必须是漂亮的哭。你这张脸，不加个记号，他们记不住。”她转身走到章小棠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往左边掰，“别动。你锁骨那片淤青，得盖严实了。”
章小棠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只能被迫仰着头。茉莉打开一瓶新的粉底液，瓶口对着她的锁骨倒了些，冰凉的液体顺着皮肤的凹陷往下流，流到乳沟处才停下。然后她用粉扑狠狠地往上面拍，力道大得像在砸墙。“嘶——”章小棠忍不住吸了口冷气，那片结痂的皮肤被拍得发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疼？”茉莉停下动作，挑眉看她，“等客人动手的时候，比这疼十倍。现在这点疼都受不住，不如趁早去跳楼。”她重新拿起粉扑，这次力道轻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这粉底液厚得能当城墙砖，遮不住的地方，就跟领班说，调暗点的灯光。记住了，客人来这儿是找乐子的，不是来看你受了多少罪。”
章小棠盯着镜子里自己的锁骨，那片淤青被厚重的粉底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片不自然的惨白，像贴了块劣质的创可贴。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摔碎的瓷娃娃，碎了的地方被人用石膏胡乱糊上，外面再刷层白漆，假装完好无损。
“好了，站起来。”茉莉把粉扑扔回化妆盒，转身走向对面的金属柜。那些柜子一排溜儿排开，每个柜门上都贴着名字，有的是打印的，有的是手写的，字体各异，但都透着股潦草的敷衍。茉莉停在中间一个空柜子前，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山花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烫金的字贴，“啪”地一声贴在柜门中央——“海棠”。
那两个字闪着俗气的金光，刺得章小棠眼睛发酸。这是红指甲昨天给她取的新名字，说她“看着蔫儿，开起来肯定带劲”。她想起奶奶种在院子里的海棠花，每年春天开得轰轰烈烈，粉白的花瓣落得满地都是，奶奶总说：“棠棠，你看这花，落的时候也干干净净的。”
可现在，“海棠”这两个字被贴在这种地方，像被踩进泥里的花瓣。
她的目光落在“海棠”两个字的下方，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隐约能看出几个残留的笔画。茉莉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嘴角撇了撇：“前一个住这儿的叫小雪，去年走的。”
“走了？”章小棠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去哪了？”
茉莉转身收拾化妆盒，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冷笑：“还能去哪？这种地方，要么自己走，要么被抬着走。”她把化妆盒合上，发出“咔哒”一声，“别打听死人的事，晦气。”
章小棠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那道划痕。她忽然想起昨天红指甲带她来更衣室时，这个柜子是锁着的，红指甲用钥匙打开时，她好像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当时以为是老鼠，现在想来，或许不是。
茉莉己经走到了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她：“愣着干什么？换衣服去。第一个客人七点到，别迟到。”说完，她“砰”地一声带上门，更衣室里只剩下章小棠一个人。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章小棠走到贴着“海棠”的柜子前，伸手想拉开柜门，手指触到那道划痕时，忽然停住了。她低下头，凑近了看，那道划痕很深，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柜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堆着几件旧衣服，看着像是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章小棠蹲下身，手指在那些衣服上翻了翻，忽然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是个被揉成一团的学生证。
她小心翼翼地把学生证展开，塑料封面己经裂开了缝，里面的照片上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姓名那一栏写着“白雪”，学校是本市的师范学院，和章小棠原本要去的学校只隔了一条马路。
章小棠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她想起茉莉说的“去年走的”，想起那道带血的划痕，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她把学生证塞回衣服堆里，刚要合上柜门，目光突然扫过柜壁内侧。那里有一行用指甲刻的小字，刻得很深，笔画都扭歪了，像是刻的时候手在剧烈地抖——“别相信茉莉”。
章小棠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她猛地合上柜门，转身就往更衣室门口跑，手刚碰到门把手，又停住了。她能跑到哪去？门外是红指甲，是黑西装，是那些等着把她变成“海棠”的人。
镜子里的“海棠”正看着她，眼下的泪痣像一颗黑色的钉子，死死地钉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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