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的水色暗沉如墨，河面上漂浮着细碎的冰碴，明明是初夏，却冷得像深冬。沙悟净站在岸边，手里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却照不透河底的幽暗。自踏上西行路重走旧地，他便一首沉默，此刻望着翻涌的河水，络腮胡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首线。）
“哗啦——”
河面突然炸开一道水柱，浑浊的水花中浮出无数琉璃碎片，在半空拼凑出一幅画面：天庭的凌霄宝殿上，一个身着卷帘大将铠甲的身影怒目圆睁，挥手将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盏扫落在地，碎片溅起时，划伤了旁边的仙官。
混沌的虚影在碎片后显形，声音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看看吧，沙悟净。这就是你永远洗不掉的罪证。你本是天庭侍卫，却因一点口角就动手毁了圣物，伤了同僚——你骨子里就是个暴戾的妖怪，装了这么多年的温和，骗得了别人，骗得过自己吗？”
沙悟净握着琉璃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灯盏里的善行证据剧烈晃动，仿佛要被那画面里的戾气冲散。他确实记得那一天，仙官嘲笑他出身微贱，不配执守凌霄殿，他一时怒起，便失了分寸。
“你被打下流沙河，每七日受飞剑穿胸之苦，不是没有道理的。”混沌虚影的声音越来越近，河水开始翻涌，河底浮现出无数模糊的影子，个个面目狰狞，“这些都是被你误伤的魂魄，他们日日夜夜在河底哀嚎，就等着看你承认——你永远是天庭的罪人，是流沙河的妖怪！”
那些影子渐渐清晰，有当年被琉璃碎片划伤的仙官，有被他在流沙河吃掉的取经人，个个伸出手，像是要把他拖进河底。
猪八戒看得火起，扛着钉耙就要上前：“他娘的！这些都是假的！悟净早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却被沙悟净拦住。他望着那些怨魂，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让他说。”
混沌虚影冷笑：“怎么？被说中了痛处，连反驳都不敢了？你以为收集几样善行证据，就能抵消当年的罪孽？我告诉你，执念这东西，一旦生根，就会跟着你轮回万劫！”
“执念？”沙悟净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翻涌的河水都静了静。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琉璃灯，灯盏里映出另一幅画面：流沙河岸边，他教南瓜怪种药时，耐心地纠正对方握锄头的姿势；向善坊的清晨，他帮孩童捡起挂在柳树上的风筝，风筝线缠在他手上，勒出红痕也没吭声。
“我确实有执念。”沙悟净抬起头，目光穿过怨魂，望向河面上的景象——几个渔民的船在风浪里摇晃，其中一艘翻了，其他船上的人不顾危险，纷纷跳下水去救人，浪头打在他们身上，却没人退缩。
“我当年打碎琉璃盏，是怕别人说我是妖怪，怕自己真的成了妖怪，所以才用戾气护着那点可怜的自尊。”沙悟净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可后来我遇到师父，遇到师兄们，才明白——是不是妖怪，看的不是出身，是心。”
他指着河面上互救的渔民：“他们是凡人，会犯错，会争吵，可风浪里，他们肯为陌生人拼命。你说我是罪人，可我现在知道，犯错不可怕，怕的是不敢承认，不肯改正。”
混沌虚影怒道：“一派胡言！你的罪孽刻在天庭的卷宗里，刻在这些怨魂的骨血里，怎么改？”
“那就带着罪孽，一首改下去。”沙悟净举起琉璃灯，灯盏里的光芒突然变得无比明亮，“我打碎过琉璃盏，但我后来挑了十万八千里的担子；我吃过取经人，但我后来护着师父，一步没退过；我有过戾气，但我现在知道，温和比暴躁更有力量。”
他捧着琉璃灯，一步步走向河边，那些怨魂碰到灯盏的光芒，竟像冰雪遇阳般融化了。“这些怨魂若是真的，我该向他们道歉。但我不会因为他们，就停下向善的脚步。”
说着，他将琉璃灯轻轻放入河中。
令人惊异的是，那盏灯没有下沉，反而化作一道流光，沉入河底。瞬间，整个流沙河都亮了起来，河底的泥沙仿佛被净化，露出晶莹的卵石。原本冰冷的河水，竟一点点变得温暖，像春日的阳光晒过的溪流。
那些怨魂在温暖的河水中渐渐舒展，面目变得平和。其中一个像是被他吃掉的取经人，忽然对他笑了笑，化作一道光，消散在水中。其他怨魂也纷纷效仿，笑着离去——原来，混沌用怨气幻化的怨魂，在真正的善意面前，竟也能被抚慰。
“不可能！”混沌虚影发出一声尖叫，黑雾在温暖的河水中迅速消融，“你的执念明明那么深，怎么会……”
“因为我放下了。”沙悟净望着河水，琉璃灯的光芒从河底升起，在他手中凝聚成一柄降妖宝杖，杖身温润，再无当年的戾气。“我放下了对‘不是妖怪’的执念，放下了对‘赎罪’的执念，只想着——能做一点好事，就多做一点。”
河水彻底平静下来，温暖的水流淌过岸边，滋润了干裂的土地，长出青青的草芽。河面上，渔民们将落水者救上了船，互相拍着对方的背，笑得格外开怀。
孙悟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俺就说嘛，悟净看着闷，心里比谁都透亮。”
唐僧的残识在金光中点头：“执念如河，堵不如疏。你能正视过往，才是真的放下。”
沙悟净握着降妖宝杖，低头看着温暖的河水，忽然笑了。他想起当年在流沙河，第一次见师父时，对方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总以为回头是抹去过往，如今才懂，回头是带着过往，继续往前走。
“下一站，去哪里？”沙悟净抬头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
敖丙望着西方：“女儿国。那里的锚点，该与‘情’有关。”
猪八戒咂咂嘴：“情啊……俺老猪最懂这个。想当年在女儿国，师父那叫一个……”话没说完，就被孙悟空一棒敲在头上。
沙悟净跟在众人身后，走向远方。流沙河的水在他身后泛着温暖的光，河底的琉璃灯依旧亮着，像是在告诉每一个经过的人：过往的罪孽或许会留下印记，但向善的脚步，能让每一道印记都开出花来。
混沌的虚影早己消散，只在河面上留下一缕残雾，很快也被温暖的河水蒸腾干净。有些执念，本就是自己给自己画的牢笼，只要肯转身，就能走出无边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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