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大集的日子，天还没亮透，整个红旗公社就活泛起来了。土路两边挤满了挑着担子、推着小车、挎着篮子的社员，人声鼎沸，空气里混着牲口的臊气、油炸果子的香气、还有刚翻过土的泥土味儿。
林有粮和林有田兄弟俩，天蒙蒙亮就揣着娘和嫂子们熬夜赶出来的二十双鞋垫出了门。两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褂子，怀里鼓鼓囊囊的，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林父特意交代过，找个背静角落，甭扎堆，有人问就说是家里婆娘做了换点零花。
兄弟俩在集市尾巴上，找了个靠墙根的犄角旮旯蹲下了。林有粮把怀里用旧蓝布包着的鞋垫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摊开放在地上。厚实的、薄软的，拼着各色花布面子，在灰扑扑的地面和周围大多是萝卜白菜、鸡蛋山货的摊子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刚开始，没啥人注意。兄弟俩蹲在那儿，像两个闷葫芦，低着头，也不敢吆喝。偶尔有人路过瞥一眼，嘀咕一句“哟，这鞋垫做得还挺像样”，也就走了。
林有田有点泄气，捅了捅他哥：“哥，这…这能行吗？半天没人问。”
林有粮心里也打鼓，但想起出门前妹妹亮晶晶的眼睛和爹的嘱咐，闷声道：“再等等。”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半新干部装、推着辆二八大杠的中年男人溜达过来，像是公社哪个单位的。他本来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却一下子被地上那些花里胡哨又厚实的鞋垫吸引住了。
他停住脚步，蹲下身，拿起一双深蓝拼灰、厚墩墩的男式鞋垫，捏了捏，又看看那细密的针脚和厚实的棉花层，眼睛一亮：“嘿，这鞋垫不错啊！厚实！软和！小伙子，咋卖的？”
林有粮和林有田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忘了词儿。还是林有粮反应快点，磕磕巴巴地说：“叔…叔，您看着给…给点就行，换点盐钱…”
那干部模样的男人笑了：“看着给？这厚实劲儿，这手工，供销社里那薄片子还卖五毛钱一双呢！喏，一块钱一双，我拿两双厚的！”说着，爽快地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票子。
一块钱？！林有粮林有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们心里预期能换几个鸡蛋或者一包盐就不错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钱票啊！
“哎！哎！谢谢叔！”林有粮激动得手都有点抖，赶紧包好两双厚鞋垫递过去。
这一开张，动静就大了。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也凑了过来。
“哟，老张，买啥呢？鞋垫？看着是挺厚实！”一个挎着篮子的婶子也拿起一双粉底碎花的薄款，“这双好看！给我闺女垫正合适！多少钱？”
“薄的五毛！”林有田这回机灵了点，赶紧报价。
“五毛？中！来一双！”婶子也爽快掏钱。
“给我也来一双厚的！走远路不硌脚！” “我要那双藏青拼棕的，给我家那口子！” “这拼花的真俊！给我也来一双！”
摊子前一下子热闹起来。林家做的鞋垫，厚实软和，拼色好看，价格又比供销社的实在（供销社的又薄又贵），一下子就成了抢手货。二十双鞋垫，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抢购一空！连林有粮用来包鞋垫的那块旧蓝布，都被一个老大娘花一毛钱买走了，说是回家当包袱皮！
林有粮和林有田揣着兜里热乎乎、加起来有十几块钱的“巨款”，感觉像踩在棉花上，晕乎乎地往家走。十几块啊！顶得上爹辛辛苦苦干一个多月了！
兄弟俩一进家门，那激动劲儿藏都藏不住。林有粮把兜里的钱票子一股脑掏出来拍在炕桌上，声音都在发颤：“娘！爹！卖…卖光了！全卖光了！卖了十西块三毛！”
“啥？！”林母正在纳鞋底，针差点扎手上，蹭地站起来，“全卖了？这么多钱？！”
林父也吃了一惊，拿起那叠钱票子，粗糙的手指捻了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笑容：“好！好啊！真有你们的！”
赵金凤和钱桂香也围了过来，看着那实实在在的钱，眼睛都首了。她们熬了几宿做鞋垫，累得腰酸背痛，可看到这回报，啥累都值了！
“晚丫头这主意真中！”林母激动地拍着大腿，“谁能想到这鞋垫子这么受欢迎！”
“娘，嫂子，咱还得接着做！”林晚趁热打铁，“这次花样再多弄点！厚薄再多分几种！我看那拼花的和厚实的卖得最快！下次赶集，咱多做点！”
“做！多做！”林母现在对闺女是言听计从，立刻指挥，“金凤桂香，赶紧的，把那些拆好的布头都拿出来！棉花，棉花还有多少？晚丫头，你再去拿点…”她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再去柜子里翻翻，看还有没有压箱底的好布头！”
林家西屋再次变成了热火朝天的作坊。这一次，大家的干劲更足了，连林父都乐呵呵地帮忙搓点麻线。林晚也贡献出更多空间里的“好料子”和棉花，混在明面的材料里。
林家鞋垫在大集上卖疯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在村里传开了。羡慕的有，嫉妒的更多。尤其是那些平时就爱嚼舌根、眼红林家的婆娘们。
“啧啧，林家这是要发啊？几双破鞋垫子卖那么多钱？” “就是！那布头棉花不花钱啊？我看这里头有鬼！” “听说都是他家那晚丫头鼓捣的？那丫头邪性！总往后山跑，指不定得了啥邪门歪道的指点…” “哎，你们说，她往牛棚那边塞东西，是不是跟那些坏分子换了啥好处？不然她家鞋垫子咋做得那么好？”
风言风语，像阴沟里的污水，又开始在村里悄悄流淌。尤其是李老三，那天被林晚的土坷垃吓跑后，心里憋着火，又眼红林家赚钱，更是添油加醋地在马老歪跟前煽风点火。
马老歪摸着后脑勺还没消下去的大包，三角眼里闪着怨毒的光：“哼！林家…林晚…你们等着！搞资本主义尾巴，还跟坏分子不清不楚，这次老子非得抓住你们的把柄不可！”
他琢磨着，光靠李老三这个废物盯梢不行，得想个更狠的法子。他想起林家做鞋垫需要棉花和布头…这些东西，哪来的？村里家家户户的布票棉花票都是有数的！林家哪来那么多“好料子”？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说不定就是投机倒把搞来的！
马老歪阴险地笑了，心里有了个恶毒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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