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里，劫后余生的余悸像层湿冷的蛛网，缠得人喘不过气。祁涵在厨房里机械地煮着速冻饺子，白色的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窗玻璃上的污渍，也模糊了她眼底的忧虑。
她的心却像沉在冰湖里，那两个“快递员”空洞的眼神、刻板得不像人声的语调，还有最后那声诡异的“叮”和破空声，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里反复冲撞，搅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哪吒那句硬邦邦的“送快递的”，像块冰冷的石头，堵死了她所有试图靠近真相的路。
饺子煮好了，白白胖胖地浮在沸水里，像一群无知无觉的小月亮。祁涵盛了两碗，端到小餐桌上时，指尖还有些发颤。
哪吒己经坐在桌边，依旧抱着那个被他嫌弃过无数次的奥特曼盒子，小脸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茫得像蒙了层灰，不知道在想什么。颈侧那道紫金交错的疤痕在室内光线下愈发清晰，纹路蜿蜒，像某种活物的脉络，隐隐透着不安的微光。
“吃饭了。”祁涵把碗推到他面前，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擦过木头。
哪吒收回目光，瞥了一眼碗里热气腾腾的饺子，没什么表情地拿起筷子。他吃东西依旧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补充能量般的漠然，仿佛那不是饺子，只是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燃料，与滋味、与暖无关。筷子起落间，带着股不容分说的利落，像在处理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浓得化不开，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祁涵食不知味，嘴里的饺子嚼着像蜡。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哪吒身上——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好遮住了那双总是过于锐利的金瞳。
此刻的他，安静得不像那个能随手融掉超市玩具、能让办公室天花板轰然坍塌的小煞星，倒像个迷路太久、耗尽了力气的孩子，透着股让人心头发紧的脆弱。
“哪吒……”祁涵放下筷子，指尖在桌布上捻了捻，终于鼓起勇气，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刚才……谢谢你。”
夹着饺子的筷子微微一顿，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哪吒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应付一件极其麻烦的事，那声回应里带着股不情愿的硬气，仿佛承认“谢”字是种妥协。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祁涵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她需要一点答案，哪怕只是敷衍，也好过这悬在心头的恐慌。
哪吒猛地抬起眼皮，金瞳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和疏离像冰锥，瞬间将祁涵刚鼓起的那点勇气冻得粉碎。他嚼着嘴里的饺子，用力咽下去，才硬邦邦地开口，语气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说了，送快递的。烦不烦？”
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股“再问就不客气”的戾气。他从不屑于撒谎，却更不屑于解释——凡人生来就该被蒙在鼓里，这是他们的本分。
祁涵的心沉了下去，像被投入了块巨石。她低下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饺子，不再说话。她知道，这头小兽的骄傲不允许他示弱，更不允许凡人窥探他的世界。
吃完饭，哪吒放下碗筷，一声不吭地走回客厅，窝进了他的小沙发角落，重新抱起那个奥特曼盒子，把脸埋在上面，像一只缩回自己硬壳里的蜗牛。
只是那壳再硬，也掩不住他微微发颤的肩膀。祁涵收拾着碗筷，看着他孤零零的小小背影，心里堵得像塞了团湿棉花，又酸又胀。
她走进厨房洗碗，哗哗的水流声暂时掩盖了客厅的死寂，也试图冲刷掉心里的憋闷。然而，就在她关掉水龙头，用抹布擦干手的瞬间——
客厅里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被死死压抑的闷哼！
那声音里裹着的痛苦太清晰，祁涵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去！
只见哪吒蜷缩在沙发里，身体像秋风里的落叶般微微颤抖！他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额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都绷了起来！
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个奥特曼盒子，廉价的塑料外壳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他紧咬着下唇，小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纸一样的苍白，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表情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微微扭曲，却依旧不肯发出一点更大的声音。
“哪吒！”祁涵惊呼一声，冲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扶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灵力透支了？”
她伸手想碰他的额头，却被他猛地挥手打开！那力道之大，带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打得她手背一阵发麻。
“别碰我！”哪吒的声音嘶哑破碎，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暴戾，却又死死咬着牙，不肯泄露出半分脆弱！他猛地抬起头，金瞳里布满了血丝，原本亮得惊人的光芒此刻黯淡下去，只剩下痛苦和愤怒——愤怒于这具身体的不争气，更愤怒于自己竟在凡人面前失态！
“滚……”他想说“滚开”，却被喉咙里涌上的腥甜打断，只能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像受伤后炸毛的小兽，用最锋利的刺对着靠近的人，实则不过是怕被看见自己流血的伤口。
他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以这副狼狈的模样，暴露在任何人面前，哪怕是这个给了他一碗热饺子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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