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没再来骚扰，大概是被瘪掉的轮胎吓退了。祁涵把这事告诉哪吒时，他正趴在桌上看她借来的小学课本，头也没抬地说：“可能是被钉子扎了。”
“西个轮子都被扎？”祁涵挑眉。
“嗯，”他翻过一页书，声音含糊，“这地方的钉子多，怪我咯。”哪吒说着看向祁涵，微勾的嘴角代表着他不错的心情。
祁涵笑了笑，没再追问。她最近接了个校对的活，整天对着电脑，哪吒就趴在旁边的小桌上“看书”，大多数时候是真看，偶尔会趁她不注意，拿她的手机查东西。
她故意没改手机密码，也故意把搜索记录设置成“保留”。她想知道他在找什么，又怕知道得太多，会触碰到他不愿示人的伤口。
这天下午，祁涵校对完一章，伸了个懒腰，看见哪吒正盯着课本上的插图发呆——那是幅《封神演义》的插画，画着哪吒闹海的场景，旁边配着行小字：“少年英雄，不畏强权”。
“看得懂吗？”她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温水。
哪吒把课本合上，“无聊凡人杜撰的东西。”
“哪里无聊？”
“写得不对。”他皱着眉，像是在反驳什么，“夜叉不是那样的，敖丙也不是被打死的。”
祁涵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他抿了抿嘴，没说话，拿起她的手机，解锁，点开搜索栏，输了“敖丙之死”。屏幕上跳出一堆词条，他一条条看过去，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都不对。”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烦躁，“他们写的是故事，不是真的。”
“那真的是怎样的？”祁涵轻声问。
哪吒的手指顿在屏幕上，突然把手机扔回桌上，“不知道。”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旧报纸往下看，小小的身影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倔。
祁涵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知道他在怀念，也在愤怒——怀念那个被篡改的过去，愤怒那些轻飘飘的文字，根本写不出他经历的万分之一。
晚上做饭时，祁涵切菜切到了手，血珠滴在案板上。她“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找创可贴，手腕就被抓住了。
哪吒蹲在她面前，仰着头看她的伤口，眼神很亮，像有火苗在跳。他没说话，只是拉着她走到客厅，从药箱里翻出碘伏和纱布。
他的动作很轻，蘸了碘伏的棉签碰到伤口时，几乎没用力。祁涵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他那天攥着她手腕的样子——冰冷的指尖，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保护欲。
“哪吒，”她轻声说，“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他缠纱布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系结，打得很丑，却很结实。“没有。”
“那你查乾坤圈、莲花化身……”
“老师让查的。”他重复了那句谎话，声音却没之前那么硬了，带着点底气不足的闷。
祁涵没再问。她知道他不想说，就像他明明怕雷声，却不肯承认；明明在乎她，却总装得冷冰冰。
第二天，祁涵去书店，买回一本厚厚的《封神演义》。她把书放在哪吒面前，“想看就看这个吧，比课本详细。”
哪吒瞥了一眼，没动。
晚上祁涵醒来，发现客厅的灯亮着。她走出去，看见哪吒坐在沙发上，抱着那本书看得入神，指尖划过“剔骨还父”那一页，指节泛白。
月光透过窗缝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他没哭，也没骂，只是静静地看着，像在跟过去的自己对峙。
祁涵走过去，把毯子披在他肩上。他吓了一跳，书差点掉在地上。
“别看了，睡觉吧。”她说。
他把书合上，放在一边，没说话，起身往卧室走。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下，很小声地说：“不是剔骨。”
祁涵愣了一下。
“是我自己……”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把骨头拆下来的。”
说完，他快步走进卧室，关上门，没再出来。
祁涵坐在沙发上，抱着那本《封神演义》，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终于明白，那些被文字轻描淡写的“壮举”，背后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
接下来的几天，哪吒没再查手机，也没再看那本书。他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看课本，或者坐在窗边发呆，只是颈间的疤痕亮得更频繁了，尤其是在晚上。
祁涵知道他没放下，只是把那些情绪藏得更深了。她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语言在那样的伤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天下午，楼下传来争吵声。祁涵走到窗边，看见是收废品的老板和一个穿校服的男孩在吵架，好像是男孩偷了废品站的铁架子，被抓住了。
“小兔崽子，手脚不干净！”老板骂着，扬手就要打。
男孩梗着脖子，“我妈病了，我要钱买药！”
“那也不能偷东西！”
祁涵正想下去劝架，身边的哪吒突然动了。他走到窗边，伸出手，对着楼下的老板做了个很轻的动作，像在弹什么东西。
下一秒，老板突然“哎哟”一声，手像被什么蛰了似的缩回，表情痛苦。
“邪门了……”老板嘟囔着，没再打男孩，只是骂骂咧咧地让他滚。
男孩愣了一下，趁机跑了。
祁涵转头看向哪吒，他正若无其事地抠着窗台上的裂缝，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你做了什么？”她问。
“没什么。”他低头，抠下一块墙皮，有点坏笑道：“可能是被蚊子咬了。”
祁涵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突然笑了。这小祖宗，总是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别人，哪怕对方是个素不相识的小偷。
晚上吃饭时，祁涵给哪吒夹了块排骨，“今天做得烂，好嚼。”
他没说话，低头吃了。吃到一半，突然说：“明天我想去公园。”
祁涵愣了一下，“不怕哮天犬了？”
他抬起头，眼神亮亮的，“不怕。它要是来，我就再砸它一砖头。”
祁涵笑了，“好，明天去公园。”
第二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暖的。祁涵扶着哪吒下楼，他的身体比之前好多了，不用歇那么多次。公园里很热闹，老人在下棋，小孩在放风筝。
他们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嬉闹的孩子。哪吒没说话，只是眯着眼晒太阳，颈间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紫，没那么狰狞了。
“你看，”祁涵指着天上的风筝，“飞得好高。”
哪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风筝在蓝天上飘着，线握在一个小女孩手里。突然，线断了，风筝摇摇晃晃地往下掉，落在了远处的灌木丛里。
小女孩“哇”地哭了。
哪吒站起身，“我去捡。”
祁涵想拦他，他却己经跑了过去。他跑得不快，却很稳，弯腰从灌木丛里捡起风筝，拍了拍上面的土，走回来递给小女孩。
“谢谢小哥哥。”小女孩破涕为笑。
哪吒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走回长椅坐下，耳根有点红。
祁涵看着他，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不管他经历过多少黑暗，骨子里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暖暖的。
就在这时，哪吒突然皱起眉，看向公园门口。祁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穿灰衣服的男人正盯着他们，眼神不善。
男人看见他们在看他，转身就走，动作很快。
“是他。”哪吒低声说，语气冷了下来。
“谁？”
“上次在巷口看我们的人。”他攥紧了拳头，颈间的疤痕亮了一下，“跟哮天犬一起的。”
祁涵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平静的日子又要结束了。
“我们回去吧。”她说。
哪吒点了点头，没再看公园门口，只是牵着她的手，往家走。他的手很小，却很有力，像在告诉她——别怕，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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