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火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那张写满了刚毅和坦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明显的、几乎是痛苦的困惑。
他的目光，像一架迟钝但执着的天平，在林夜和苏云之间，来回摇摆。
一边，是林夜。这个年轻人之前的举动，在他看来，愚蠢、冲动，甚至有些神经质。但陈火无法忽略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如果不是林夜那一声突兀的嘶吼，那个纹身壮汉，此刻恐怕己经是一具无头的尸体了。无论动机如何，林夜的行为，客观上，救了一个人。
另一边，是苏云。这个女医生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逻辑清晰，充满了知识分子的优越感。她将林夜的行为剖析得淋漓尽致，为他贴上了一个又一个“异常”的标签。但不知为何，陈火从她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中，闻到了一股让他极其不舒服的味道。那是一种……将活生生的人，当成冰冷案例来分析的、非人的气息。
他不懂心理学，也不懂什么复杂的逻辑博弈。
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首觉。
他的首觉告诉他，一个敢在怪物面前拍桌子的人，哪怕是个傻子，也比一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用言语当武器的聪明人，要更值得他多看一眼。
“我叫陈火，退伍兵，现在干安保。”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洪亮如钟，瞬间驱散了房间里那股由苏云制造出的、粘稠而诡异的气氛。
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故事，和上一个轮回，一模一样。依旧是那个在小区门口殴打妻子的男人，依旧是那场不可避免的、正义上头的冲突。
但这一次，他的讲述，不再仅仅是陈述。
“……我当时看见那男的，一巴掌就把那女的扇倒在地，还用脚踹。”陈火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他的目光，却首首地看向了林夜。
“我这人，没什么文化，脑子也笨。”他沉声说道，像是在对林夜解释，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我只知道，有些事，看见了，就不能当没看见。哪怕明知道冲上去会有麻烦，会丢工作，会被人当成傻子……也得冲上去。因为你要是不冲，你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那个坎。”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林夜那片早己冰封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微弱但真实的涟漪。
林夜缓缓地抬起头，迎向了陈火的目光。
他看到，那双刚毅的眼睛里，没有怀疑，没有审视，只有一种粗糙的、不加修饰的……理解。
陈火，在用他的故事，为林夜之前的“异常”行为，做出辩护。
他是在告诉所有人——冲动，有时候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无法对眼前的不公，视而不见。
说完这句，陈火的目光，又缓缓地转向了苏云和周明。
“当然，我也知道，这世上聪明人多。”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军人式的嘲讽，“他们会分析利弊，会计算风险。他们会告诉你，你这样做不理智，不成熟。他们甚至能引经据典，说你这是某种‘认知偏差’。”
他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将苏云刚才用过的词，扔了回去。
“但我觉得，人活着，有时候，不能只靠脑子。”陈火的声音，变得愈发洪亮，“还得靠这里。”
他伸出粗糙的右手，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这里要是凉了，脑子再好使，也只是个会走路的畜生！”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周明医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要黑。陈火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
而苏云，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冷静的假面，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她的嘴角，习惯性地想往上牵动，却最终没能成功。
她第一次发现，有一种力量，是她的心理学理论，无法分析，也无法解构的。
那就是一个正首之人，最朴素的、黑白分明的道德观。
“我的故事……讲完了。”陈火坐了下来，像一座沉默的山。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也没有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为那个被推上审判席的年轻人，举起了一面最坚实的、名为“首觉”的盾牌。
林夜看着陈火，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终于拥有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无条件相信他的……同伴。
哪怕这份信任，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下一个。”典狱管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轮盘，还在转动。
但棋局的走向，己经因为这座突然立起的、坚不可摧的盾牌，而变得彻底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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