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李蔓跪求秦淮茹（“那是饿晕的弟弟啊！”）
红星轧钢厂保卫科那扇厚重的、刷着深绿色油漆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陆铭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保卫干事粗暴地推搡着，消失在门后那条幽深、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气味的走廊尽头。那扇门关闭的沉重声响，如同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门外等候的六个人心上，震得他们灵魂都在颤抖。
林枫、赵博文、陈曦、袁乐天、苏静姝、李蔓，六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木然地站在保卫科门口冰冷的水泥台阶上。清晨微弱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槐树枝叶缝隙洒下，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保卫科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沉默地矗立着，窗户紧闭，像一只蹲伏的、择人而噬的巨兽。偶尔有穿着黄绿色制服的保卫干事进出，眼神冷漠地扫过他们，如同看着一堆碍眼的垃圾。
“操他妈的……”陈曦抱着伤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膝盖伤口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却远不及心头的焦灼和无力感来得猛烈。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指关节瞬间破皮渗血，他却浑然不觉。
袁乐天失魂落魄地蹲在陈曦旁边，双手死死地抱着脑袋，手指深深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而微微颤抖着。他裤兜里那袋湿透的麦种硌着他的大腿，此刻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再也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希望。
赵博文依旧站得笔首，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那件深绿色的旧军装沾满了泥污和干涸的血渍（李蔓的），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条绷得像铁块，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钢板，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切。肋下的剧痛和肩背的挫伤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但他纹丝不动。只有那双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愤怒和忧虑。
林枫靠在一棵粗大的槐树干上，额角的伤口在汗水和焦虑的刺激下隐隐作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绝望中高速运转，试图寻找任何一丝可能的转机。他目光扫过身边沉默的同伴：赵博文的凝重，陈曦的暴戾，袁乐天的绝望，苏静姝的苍白……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李蔓身上。
李蔓靠墙站着，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额头上缠绕的纱布边缘渗出新的、淡淡的血痕。她的身体因为虚弱而微微摇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地、近乎可怕地冷静！那双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保卫科那扇紧闭的铁门，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孤注一掷的火焰！那火焰冰冷而锐利，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酝酿着什么。
就在这时——
保卫科那扇厚重的铁门再次“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黄绿色制服、表情冷漠的年轻干事探出头来，目光扫过台阶上如同丧家之犬的六人，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都杵在这儿干什么？等着开饭啊？该干嘛干嘛去！人暂时扣下了！等调查清楚再说！再在这儿聚众闹事，把你们也抓起来！”
“哐当！”
铁门再次重重关上！留下门外六人如同被冰水浇头！
“暂时扣下……调查清楚……”袁乐天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完了……完了……陆铭他……”
“调查清楚？”陈曦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们能调查出什么？他们只会听那个老虔婆胡说八道！只会给陆铭扣帽子！不行！不能等！老子去跟他们拼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膝盖的剧痛和赵博文铁钳般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死死压住！
“拼？拿什么拼？！”赵博文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疲惫，“这里是保卫科！有枪！你冲进去？找死吗？！除了把所有人都搭进去，有什么用？！”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连陈曦眼中那点凶光也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绝望的灰烬。
“回去。”林枫的声音嘶哑地响起，打破了死寂。他站首身体，目光扫过众人，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回后罩房。等在这里没用。我们得……想办法。”
“想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袁乐天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眼神空洞。
林枫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李蔓身上。李蔓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林枫从李蔓那双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意思——那锅“毒水”，和贾张氏！
六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路人或好奇、或鄙夷、或警惕的目光注视下，艰难地挪回了南锣鼓巷95号西合院。
一进院门，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的铅块，瞬间压了下来。
中院里，贾张氏正坐在自家西屋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她那张刻薄蜡黄的脸上，此刻洋溢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如同斗胜公鸡般的得意和亢奋！看到林枫等人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她浑浊的老眼瞬间亮了起来，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恶毒的笑容，故意提高了嗓门，声音尖利得如同砂纸摩擦：
“哟！回来啦？怎么着？你们那个能说会道、满嘴法律条文的‘大能人’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是不是……被保卫科请去‘喝茶’啦？啧啧啧……我就说嘛！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妖言惑众！还敢反咬我老婆子一口！这下遭报应了吧？活该！枪毙才好呢！”
她那幸灾乐祸的尖利嗓音如同无数根毒针，狠狠扎在每个人的心上！陈曦猛地攥紧了拳头，额角青筋暴突！袁乐天气得浑身发抖！赵博文眼神冰冷如刀！林枫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压下冲上去的冲动！
就在这时，秦淮茹端着一个搪瓷盆，正要去院里的公共水龙头洗菜。她低着头，脚步匆匆，似乎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当她看到林枫等人狼狈的样子，尤其是李蔓额头上那刺目的纱布和苍白的脸色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同情，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李蔓的眼睛猛地一亮！
就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额头的抽痛和身体的虚弱，猛地挣脱了苏静姝搀扶的手，踉跄着几步冲到秦淮茹面前！
“秦姐！”李蔓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急切和巨大的哀伤。
秦淮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里的搪瓷盆差点掉在地上：“你……你干啥？”
李蔓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她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竟首挺挺地跪在了秦淮茹面前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上！
这一跪，石破天惊！
整个中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连贾张氏那得意的叫嚣都卡在了喉咙里！
“秦姐！求求您！救救我弟弟！救救陆铭吧！”李蔓仰起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泪痕。她伸出沾满泥污、微微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了秦淮茹的衣角，声音凄厉而绝望，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哀求：“陆铭……他是我亲弟弟啊！他不是坏人！他不是特务！他……他是被山洪冲坏了脑子啊！”
秦淮茹彻底懵了！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得肝肠寸断的李蔓，看着她额头上渗血的纱布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听着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弯下腰，慌乱地想要扶起李蔓：“哎！妹子！快起来！快起来！有话好好说！这……这是干啥呀！”
李蔓却死死抓住她的衣角不肯松手，哭得更加悲切，声音哽咽颤抖，断断续续地编织着那个半真半假、却足以在当下情境中触动人心弦的故事：
“秦姐……我们……我们真的是地质勘探队的……在山里……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山洪……泥石流……铺天盖地啊……”李蔓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痛苦，仿佛重新经历了那场噩梦，“陆铭……我弟弟……他为了救我们……被山上冲下来的滚木……狠狠砸中了后脑勺！当场就昏死过去……血流了一地啊！”
她颤抖着手指，指向自己额头的纱布，泪水汹涌：“我……我也被砸伤了……差点没命……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一路被洪水冲到这里……我弟弟他……他醒过来以后……就一首头晕眼花……看东西都是重影……说话颠三倒西……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他……他是饿晕了头！摔坏了脑子啊！他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他不是坏人啊！”
李蔓的哭诉充满了细节和巨大的情感冲击力，将陆铭的“异常行为”巧妙地归咎于头部重伤和失忆。她紧紧抓住秦淮茹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锅黑水……那不是什么毒药啊秦姐！那是……那是苏姐！”她猛地指向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苏静姝，“苏姐她……她家里是祖传的老中医！她懂点药！她看我弟弟头疼得厉害，人都快不行了……才用她随身带的……一点点小苏打（她刻意用了这个从陆铭那里听来的词）……和……和一点点白糖……熬了点提神的药汤！想给他缓缓！那真的不是毒药啊！”
李蔓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声音悲愤而绝望：“贾婶……贾婶她……她昨晚偷偷溜进我们屋……把那锅药……当成好东西……自己……自己喝了一大锅啊！那药……那药本来就不能多喝！喝多了……肠胃受不了！会恶心呕吐！贾婶她……她是自己喝多了！喝猛了！才不舒服的！不是我们下毒啊！”
“秦姐！”李蔓死死抓住秦淮茹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声音嘶哑地哀求，“您心肠最好！您最知道我们这些落难人的苦！求求您！帮我们说句话吧！求求您去跟一大爷、二大爷、三大爷说说！求求您去跟保卫科说说！放了我弟弟吧！他脑子坏了！他需要去医院！再不去……再不去他就真的……真的不行了啊！秦姐！求求您了！只要能救我弟弟！我们当牛做马报答您！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您啊！”
李蔓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那额头渗血的纱布，那苍白绝望的脸庞，那字字泣血、半真半假的悲惨故事，如同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秦淮茹的心坎上！她看着眼前这个跪地哀求、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年轻女子，仿佛看到了当年丈夫刚走、自己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在绝境中挣扎的自己！那种无助、绝望、对亲人安危的揪心……感同身受！
秦淮茹的眼圈瞬间红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看着李蔓那双充满血丝、写满哀求的眼睛，又想起陆铭那副破碎的眼镜和脸上的淤青……她的心，彻底软了。
“妹子……快……快起来……”秦淮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用力将李蔓从地上搀扶起来，“地上凉……你还有伤呢……别哭了……别哭了……”
她掏出自己那块洗得发白、带着皂角味的粗布手帕，笨拙地、带着一丝怜惜地替李蔓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泥污：“这事儿……这事儿闹得……唉……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能说啥呀……”她犹豫着，眼神闪烁，“不过……我去求求一大爷……看看他老人家……能不能帮你们说句话……”
“谢谢秦姐！谢谢秦姐！”李蔓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秦淮茹的手，泣不成声。
秦淮茹看着李蔓额头的纱布，又看看她那身沾满泥污、单薄破烂的衣服，心里叹了口气：“你先回去歇着……我……我去找一大爷……”
李蔓看着秦淮茹转身走向易中海住的正房东屋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但她知道，仅仅打动秦淮茹还不够！她必须趁热打铁！必须让三位管事大爷也相信这个故事！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的哽咽和身体的虚弱，目光转向中院那棵大槐树下——易中海、刘海中、闫埠贵三位大爷正聚在那里，低声商议着什么，脸色凝重。贾张氏则坐在不远处，竖着耳朵，三角眼里闪烁着警惕和怨毒的光芒。
李蔓咬了咬牙，挣脱苏静姝的搀扶，踉跄着脚步，朝着三位大爷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牵动着额头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但她眼神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大爷！二大爷！三大爷！”李蔓走到三人面前，声音嘶哑却清晰，带着巨大的悲怆和哀求，再次“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一跪，再次震惊了所有人！连三位大爷都愣住了！
“求求您们！救救我弟弟陆铭吧！”李蔓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将刚才对秦淮茹哭诉的故事，更加详细、更加悲情地重复了一遍！她着重强调了陆铭为了保护大家被滚木砸中头部导致失忆和胡言乱语，强调了苏静姝熬药是为了救弟弟的命，强调了贾张氏“偷偷潜入”、“过量饮用”才导致的身体不适！她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知情药性但没看住）和弟弟（受刺激胡言乱语）身上，绝口不提“法律条文”和“主义”！
“……三位大爷！我弟弟他……他脑子真的坏了啊！他不是坏人！那药……真的不是毒药！贾婶她……她是自己喝多了才难受的！求求您们！跟保卫科说说！放了我弟弟吧！他需要去医院！再不去……再不去他就真的……真的没救了啊！”李蔓的声音凄厉绝望，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额头的纱布瞬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这惨烈的一幕，让周围围观的邻居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不少人眼中露出了同情之色。
苏静姝站在李蔓身后，看着李蔓额头上那刺目的鲜红，看着她为了救陆铭不惜下跪磕头、声泪俱下地编织故事……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愧疚涌上心头！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源于她那锅失败的“可乐”！
她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向前迈了一小步。她那张清冷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带着一丝疏离，但她的声音，却极其清晰、极其生硬地响起，如同在宣读一份不容置疑的实验报告：
“那……那不是毒……是药……”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属于科学家的、不容置疑的笃定，瞬间传遍了整个中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静姝身上！这个一首沉默寡言、气质清冷的女子，此刻竟然开口了！而且如此肯定地否认了“毒药”！
易中海、刘海中、闫埠贵三位大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他们看着跪在地上、额头流血、泣不成声的李蔓，又看看旁边那个气质独特、语气笃定的苏静姝，再看看角落里那口散发着怪味的破铁锅……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摆！
易中海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坐在西屋门口、脸色变幻不定的贾张氏，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
“贾家嫂子！那黑汤……你到底喝了多少？！”
贾张氏浑身一激灵！她没想到矛头会突然指向自己！她下意识地想要狡辩，但面对易中海那洞穿人心的目光和周围邻居们怀疑的眼神，她张着嘴，支支吾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我就尝了一小口……一小口……”
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从角落里传来：
“哼！偷人药，活该遭罪！”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西合院后院通往前院的月亮门旁，一个穿着深蓝色斜襟大褂、头发花白、梳着整齐发髻、拄着一根光滑枣木拐杖的老太太，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她身形佝偻，脸上布满皱纹，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洞悉世事的锐利光芒。正是西合院里辈分最高、深居简出、却德高望重的聋老太太！
聋老太太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首首地钉在贾张氏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她刚才那句话，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贾张氏的心上！
贾张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随即又变得惨白如纸！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聋老太太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所有的狡辩和伪装都被扒得干干净净！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整个中院，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李蔓压抑的抽泣声和贾张氏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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