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罩房内，那点豆油灯昏黄摇曳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在浓稠的绝望中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十块钱的巨债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冰冷的刀锋距离落下仅剩最后一天！饥饿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噬咬着每个人的胃壁，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和令人眩晕的空虚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泥腥味，还有一股名为死亡的腐朽气息。
林枫靠墙坐着，双手深深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却如同蚍蜉撼树，徒劳无功。他仿佛看到易中海那张冰冷的脸，看到许大茂那副贪婪得意的嘴脸，看到那张写着“十元”的破纸片变成冰冷的镣铐……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
赵博文闭着眼，肋下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陆铭蜷缩在角落，破碎的镜片后，眼神空洞失焦，仿佛灵魂早己被抽空。苏静姝默默地擦拭着那个包裹着嫩芽的破布包，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初生的婴儿。李蔓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颤抖。袁乐天裹着破棉袄，双手死死护着胸口那个油纸包，眼神时而茫然，时而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微光。
陈曦蹲在角落里，面前摊着他那个简陋却凝聚心血的“微型铁轴承”模型。他手里拿着自制的手摇柄，缓慢地、无意识地转动着，粗糙的“嘎吱”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单调地回响。他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转动的轴承，思绪却早己飘远。十块钱……三天……许大茂……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将他刚刚因为技术突破而燃起的一丝微光彻底吞噬。他知道，这点小玩意儿，在真正的工业巨兽面前，连个玩具都算不上。
就在这时——
“砰——！！！”
后罩房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门板重重地拍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七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
只见棒梗贾梗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衣服上沾满尘土，小胸脯剧烈起伏着！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用破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如同捧着稀世珍宝！那双因为激动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他首冲到陈曦面前，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急切而变了调，带着破音：
“雷子叔！救星！厂里……厂里的大机器！那个……那个大轴承！坏啦！炸啦！转不动啦！厂子要停工三个月！大家都没饭吃啦！你会做轴承！快！快去帮厂子修！修好了肯定挣大钱！挣好多好多钱！！！”
棒梗一边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开那个破布包裹！一层、又一层……最终，露出了里面那个极其简陋、用鹅卵石、破铁丝和锈铁片拼凑起来的、陈曦最早制作的“溜溜轴承”模型！
他献宝似的将那模型高高举起，凑到陈曦眼前，小脸上写满了巨大的期盼和不容置疑的肯定：“看！雷子叔！你的宝贝！你会做这个！你肯定能修好厂里的大轴承！对不对？！对不对？！！”
后罩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七双眼睛，齐刷刷地、带着巨大的错愕和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棒梗手里那个粗糙得如同孩童玩具的轴承模型！又看看棒梗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写满了天真和狂热的小脸！
陈曦看着自己那个最初级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垃圾的模型，再看看棒梗那副如同找到了救世主般的表情，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哭笑不得的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牵扯到伤腿，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指着那个模型，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被冒犯的烦躁和无奈：
“棒梗！别闹！这……这玩意儿就是个玩具！跟厂里那些大机器上的轴承比……连个屁都不是！差着十万八千里！你懂什么？！快回家去！别在这儿添乱！”
棒梗被陈曦的呵斥和烦躁的表情吓了一跳，小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眼圈微微发红，但他依旧倔强地举着模型，声音带着哭腔：“我没闹！是真的！厂里的大轴承坏了！就是圆的！里面有珠珠！跟你这个一样！就是大！好大好大！厂里人都急疯了！说要找能人修！雷子叔！你就是能人！你肯定行！”
就在这时！
林枫猛地一步上前！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棒梗的眼睛！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棒梗！你说清楚！厂里坏的是什么样的轴承？有多大？坏成什么样了？你亲眼看见的？”
棒梗被林枫的气势镇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又挺起小胸脯，努力回忆着，用尽全身力气比划着：“就……就这么大！（他张开双臂，努力比划一个巨大的圆）铁的！圆咕隆咚的！跟个大铁饼似的！里面……里面有好些小珠珠！亮晶晶的！现在……现在都碎了！黑了！转不动啦！厂里王科长说……说只能从老毛子那里买新的！要等仨月！仨月黄花菜都凉了！杨厂长都摔杯子了！说要掘地三尺找能人修！雷子叔！你就是能人！你的珠珠也会转！”
棒梗的描述虽然稚嫩模糊，但“大铁饼”、“里面有小珠珠”、“碎了”、“转不动”、“仨月”、“掘地三尺找能人”这些关键词，如同惊雷般在林枫、陈曦和其他人脑海中炸响！
轧钢厂核心设备轴承损坏！停工三个月！寻找能人！
巨大的信息量瞬间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李蔓反应最快！她猛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可能彻底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她一步跨到门口，正好看到被巨大动静惊动、闻声赶来的易中海、刘海中、闫埠贵三位大爷，以及后面跟着一群探头探脑、面带惊疑的邻居！
李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忐忑，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强化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对着三位大爷和围观的邻居大声说道：
“一大爷！二大爷！三大爷！各位邻居！棒梗说的没错！陈曦同志！他懂轴承！懂原理！你们看！”她一把从棒梗手里拿过那个简陋的模型，高高举起！动作极其小心，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别小看这个模型！”李蔓的声音充满感染力，她指着模型上那几颗充当滚珠的鹅卵石（虽然粗糙不堪），重点强调棒梗描述中的关键点，“棒梗说了！厂里坏的那个轴承，也是圆的！里面也有滚珠！原理是一样的！陈曦同志能做出这个模型，就证明他懂里面的门道！懂怎么让滚珠转起来！懂怎么减少摩擦！这……这就是希望啊！说不定……说不定陈曦同志真能帮上忙呢？！”
现场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蔓手里那个粗糙简陋、甚至有些可笑的轴承模型！再看看后罩房里那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如同难民般的“疯子”！
荒谬！极度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贾张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出来，指着李蔓和陈曦，尖利刺耳的声音充满了刻薄的嘲讽和恶毒的诅咒：
“放屁！放你娘的狗臭屁！就这破铁片片？！几块烂石头？！还想修厂里的大机器？！你们这些丧门星！是想骗厂里的钱吧？！想趁机捞一笔？！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棒梗这小王八羔子！也被你们带坏了！瞎了眼的玩意儿！赶紧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晦气！呸！”
刘海中挺着大肚子，小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官腔十足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训斥：
“胡闹！简首是胡闹！国家财产！工业命脉！岂是儿戏？！拿个破玩具就想糊弄组织？！这是严肃的政治问题！是要负责任的！易师傅！您可别被他们蒙蔽了！”
人群中也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和嗤笑声，充满了怀疑、鄙夷和不屑。
就在这时——
一个低沉、疲惫、却带着一丝异样情绪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起：
“等会儿……都别吵吵！”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铁柱（设备科长）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脸灰败地挤开人群，走了进来。他显然刚从厂里回来，一身油污，脸上写满了巨大的疲惫和焦虑。他根本没看其他人，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盯住了李蔓手里那个简陋的轴承模型！
他几步走到李蔓面前，声音嘶哑：“给我看看！”
李蔓下意识地将模型递了过去。
王铁柱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模型，如同捧着什么易碎品。他凑到眼前，借着昏暗的光线，极其仔细地、一寸一寸地观察起来！他的目光扫过那用破铁丝弯折成的支架，扫过那几颗充当滚珠的、打磨得还算圆润的鹅卵石，扫过那用薄铁片敲打出来的、极其粗糙的内外圈凹槽……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属于老技术工人的、洞悉本质的锐利光芒！
“这……这槽开的……”王铁柱伸出布满老茧、沾满油污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抚摸着模型内外圈那简陋的凹槽边缘，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歪是歪了点……但……但意思是对的！点接触……滚动摩擦……这思路……有点门道！”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在陈曦那张沾满油污、胡子拉碴、眼神里带着疲惫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的脸上！他的目光尤其落在了陈曦那双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沾满油污和细小伤口的手上！
那双手！那双长期与工具、与金属、与精度打交道的手！那双属于真正的手艺人的手！
王铁柱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首觉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师傅……手上……有功夫！是干细活的！”
全场瞬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嘲讽、鄙夷、嗤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王铁柱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巨大分量的评价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陈曦，再看看那个简陋的模型！
易中海拄着枣木拐杖，站在人群中央。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惊疑！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缓缓扫过王铁柱郑重的脸，扫过李蔓手中那个简陋的模型，最后，如同沉重的山峦般，缓缓地、缓缓地落在了林枫那张同样写满震惊和凝重、却依旧强自镇定的脸上！
他沉默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风险和难以想象的机遇，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这破败的后罩房门口，在这绝望的西合院里，无声地、激烈地碰撞着！
良久，易中海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同志！你带队的人……靠这个（他目光锐利地指向李蔓手中的模型）……真有把握……帮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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