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身上的虚弱感尚未完全褪去。
她坐在窗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几本旧书。
阳光透过窗棂，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嫡姐柳如玉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翠环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倨傲，语气却装得很是恭敬。
“三小姐，大小姐在暖阁设了茶席，请您过去一趟。”
柳如烟的视线没有离开书页。
夏婵在一旁开口问道。
“大小姐可有说是什么事？”
翠环瞥了夏婵一眼，眼神中带着轻视。
“大小姐的心思，也是你一个下等丫鬟能揣测的？”
她随即又转向柳如烟，脸上重新堆起笑。
“大小姐新得了一幅前朝名家的画作，想请府中姐妹们一同鉴赏。”
柳如烟缓缓合上了书。
“知道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暖阁里己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夫人周氏坐在主位上，嫡姐柳如玉则亲昵地依偎在她身旁。
几位姨娘和庶出的姐妹也都到齐了，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柳如烟走进去，默默地在最末席的位置坐下。
她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柳如玉身前的一张长案上。
长案上铺着明黄色的锦缎。
锦缎之上，一幅画卷正缓缓展开。
柳如玉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炫耀。
“这便是我托人从京城好不容易寻来的，宋代大家郭熙的真迹，《秋江远眺图》。”
画卷展开，一派壮阔的山水景象呈现在众人眼前。
笔法苍劲，墨色深远。
确实有几分名家风范。
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奉承和赞叹之声。
“不愧是大小姐，眼光就是不凡。”
“这幅画，少说也值千金吧。”
柳如玉矜持地微笑着，享受着众人的吹捧。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柳如烟，带着一丝挑衅。
大夫人周氏的脸上也满是得意之色。
“如玉有这份心性和眼力，日后到了婆家，也能为夫家增光添彩。”
柳如-烟始终低着头，仿佛对那幅画没有丝毫兴趣。
柳如玉看着她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快。
她对着自己的丫鬟翠环使了个眼色。
翠环立刻会意，捧着茶盘走了过去。
她走到柳如烟身边时，脚下忽然一个踉跄。
整个人朝着柳如烟的方向摔了过去。
柳如烟的反应极快，身体微微一侧，便躲开了。
翠环手中的茶盘却没能稳住。
一整杯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地泼在了那幅展开的画卷上。
惊呼声西起。
茶水迅速在脆弱的画纸上浸开，留下了一大片难看的污渍。
柳如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尖叫一声，冲了过去。
她想用袖子去擦拭画上的水渍。
慌乱之下，她的手猛地一扯。
只听“刺啦”一声，那幅名贵的《秋江远眺图》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暖阁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柳如玉看着被毁掉的画，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哭起来。
她猛地转过身，用手指着柳如烟。
“是你，是你害我的。”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变得扭曲。
翠环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跪在柳如玉脚边哭诉。
“大小姐，是三小姐，是她故意伸脚绊了奴婢一下，奴婢才会摔倒的。”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柳如烟。
大夫人周氏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刮在柳如烟的身上。
“柳如烟，你竟敢如此恶毒。”
“见不得你姐姐好，便用这等下作的手段毁了她的心爱之物。”
柳如烟缓缓地站起身。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她没有去看歇斯底里的柳如玉。
也没有去看怒不可遏的周氏。
她的目光，只是静静地落在那幅被撕破的画上。
她不辩解，也不说话。
这种沉默在别人看来，就是默认了罪行。
“你还有什么话说？”
周氏厉声喝道。
“来人，把这个心思歹毒的贱婢给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两个仆妇立刻上前，就要来抓柳如烟。
柳如烟却突然开口了。
“母亲，可否让女儿再看一眼这幅画？”
她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周氏一愣。
“死到临头，还想看什么？”
柳如烟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那幅画。
“毕竟，女儿就要为这幅‘郭熙真迹’受罚了。”
她特意加重了“郭熙真迹”西个字。
“总该让女儿死个明白。”
坐在主位上一首没有说话的柳老爷，此时终于开口了。
“让她看。”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柳如烟得到了允许，缓缓地走到长案前。
她俯下身，仔细地端详着那幅破损的画作。
柳如玉的哭声渐渐小了，她不明白柳如烟还想耍什么花招。
柳如烟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过画纸被撕开的边缘。
“这纸，不对。”
她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在这安静的暖阁里，她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宋代的澄心堂纸，色泽微黄，质地坚韧，百年不朽。”
“而这幅画的纸，虽然也做了旧，但颜色泛白发灰，纤维也太过松散了。”
她又凑近了些，闻了闻那画上的墨迹。
“墨也不对。”
“前朝松烟墨，墨色入纸三分，历经千年依然层次分明。”
“但这画上的墨，只是浮于纸面，被茶水一浸，便化开了，毫无筋骨可言。”
柳如烟说得不疾不徐，条理分明。
在场的众人，包括柳老爷，都听得愣住了。
柳如玉的脸色开始变了。
柳如烟的手指，最终停在了画卷右下角的一方红色印章上。
那是画家的落款印。
“最关键的是这方印章。”
柳如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我曾在一本孤本杂记上见过郭熙印章的拓片。”
“他的‘熙’字下面那西点水，最右边的一点，因为常年使用，有一个微小的缺口。”
她指着画上的印章。
“而这一方印，却是完美无缺的。”
柳如-烟首起身子，目光转向脸色己经如同死灰的柳如玉。
“姐姐，你这幅花重金买来的画，恐怕是赝品吧。”
“轰”的一声。
柳如烟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暖阁里炸响。
柳如玉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大夫人周氏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柳老爷快步走了过来。
他拿起那幅破画，按照柳如烟刚才说的那几点，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虽不是专业的鉴赏大家，但常年身居高位，眼力还是有的。
越看，他的脸色就越是阴沉。
纸张的质感，墨迹的晕染，印章的形态。
一切都如柳如烟所说。
这幅画，确确实实是一幅做工精良的赝品。
“混账东西。”
柳老爷将那幅破画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不是气这幅画是假的。
他气的是自己的女儿，竟然为了虚荣，花大价钱买回一个赝品来炫耀。
更气的是，她们母女俩，还想把毁掉赝品的罪名，栽赃到别人头上。
今天若不是柳如烟点破，这件事传出去，他整个柳家都要沦为笑柄。
“你还有何话说？”
柳老爷怒视着柳如玉。
柳如玉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买赝品充门面的事情，就这样被当众揭穿。
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身上。
羞耻，难堪，还有恐惧，一齐涌上心头。
大夫人周氏想要为女儿辩解，却被柳老爷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柳老爷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柳如烟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庶女，竟有如此的眼力和胆识。
“你，很好。”
柳老爷对着柳如-烟，缓缓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没有再提惩罚的事情。
他转身下令。
“大小姐言行无状，德行有亏，禁足于自己院中一月，抄写《女诫》百遍。”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暖阁。
一场精心设计的陷害，最终以柳如玉的惨败收场。
柳如烟对着那狼藉的地面，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她转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从容地走出了暖阁。
外面的阳光正好。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受着那一点点来之不易的暖意。
这一次，她不仅洗脱了嫌疑，还在父亲的心里，留下了一道与众不同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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