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瑶这几日总蹲在王府的花园里，对着那棵老槐树发呆。
她手里攥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嘴里念念有词：“桂花糕树要喝多少水才能长高呢？张妈说花草要晒太阳，马厩旁边的太阳够不够呀？”
刘伯端着刚沏好的杏仁茶走过来，见她蹲在地上用树枝戳土，忍不住笑道：“小姐，您这是在给槐树松松土？”
“不是不是，”念瑶抬起头，小脸上沾着点泥灰，“我在想踏雪那边的桂花糕树，会不会被虫子吃掉。”自从上次把桂花糕埋进土里，她就天天惦记着，夜里做梦都梦见小树苗顶着块桂花糕钻出地面。
刘伯被她逗笑了，把杏仁茶递过去：“咱们王府的厨子新做了枣泥糕，比桂花糕还甜，小姐要不要尝尝？”
“不要，”念瑶摇摇头，小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说，“我要留着肚子，等桂花糕树结果呢。”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晒干的桂花，“这是我在御花园捡的，等树长出来，我就把这个撒上去，让它结的糕更香。”
刘伯看着那几颗被揉得皱巴巴的桂花，心里暖烘烘的。这小郡主自打进了王府，就像颗小太阳，把府里的冷清都驱散了。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萧逸尘穿着朝服从外面回来，连忙躬身行礼：“王爷。”
“在这儿嘀咕什么呢？”萧逸尘走到念瑶身边，见她满脸泥灰，忍不住掏出手帕替她擦脸，“又在地上打滚了？”
“我在想桂花糕树！”念瑶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踏雪？我要去给树浇水！”
萧逸尘刚想说“过几日”，就见宫里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捧着个锦盒：“王爷，太后娘娘让奴才送些东西来，说是给念瑶小姐的。”
锦盒打开，里面是件藕荷色的小袄裙，上面绣着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皇后亲手绣的。还有一小包新采的桂花，用棉纸包着，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太后说，”小太监笑着回话，“念瑶小姐惦记桂花糕树，让奴才把这新采的桂花送来，说是埋在土里，树长得更旺。”
“真的？”念瑶眼睛一亮，抓起那包桂花就往屋里跑，“我现在就去包起来，下次带给踏雪！”
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萧逸尘无奈地摇摇头。太后和皇后把这小团子宠得无法无天，再这么下去，怕是连皇帝的龙椅都敢往上爬了。
几日后，萧逸尘果然带念瑶进了宫。刚到马厩附近，就见赵承宇背着个小水壶，蹲在那片埋着桂花糕的土地旁，正小心翼翼地浇水。
“承宇哥哥！”念瑶喊着跑过去，把手里的布包举得高高的，“你看！太后奶奶给的新桂花！”
赵承宇抬头，脸上沾着泥点，像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小刺猬：“我娘说要天天浇水，不然树长不出来。你看，这里是不是鼓起来一点？”他指着地面上一个小小的土包，兴奋地说。
念瑶蹲下去，用手指戳了戳土包，果然比上次来的时候高了点。她惊喜地拍手：“长出来了！长出来了！”
其实那不过是风吹来的尘土积成的小丘，可两个小团子却信以为真，一个浇水，一个撒桂花，忙得不亦乐乎。踏雪站在旁边，低头看着他们，时不时甩甩尾巴，像是在给他们加油。
正忙着，就见林婉儿提着个食盒走来，身后跟着个小丫鬟。“念瑶妹妹！”林婉儿笑着打招呼，“我娘做了些杏仁酥，说是给你和三皇子殿下尝尝。”
林婉儿比上次见面时长高了些，梳着双丫髻，穿着件水绿色的裙衫，看起来文静了许多。自上次被念瑶救下后，她就总惦记着这个勇敢的小妹妹，一有空就求着父亲带她进宫。
“婉儿姐姐！”念瑶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土包前，“你看！我的桂花糕树长出来了！”
林婉儿看着那个小土包，忍着笑点头：“真厉害！比我家花园里的月季长得还快。”她从食盒里拿出块杏仁酥，递到念瑶嘴边，“尝尝这个，我娘放了杏仁粉，可香了。”
三个小团子坐在草垛上，分着吃杏仁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赵承宇说他新得了把小弓箭，能射下天上的麻雀；林婉儿说她跟着母亲学绣花，绣了只小兔子，结果被弟弟当成了小猫；念瑶则说她在王府教老马认字，把“马”字写成了小虫子，气得老马踢翻了食槽。
“对了，”林婉儿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布偶，“这个给你。”
那是个用碎布缝的小马，眼睛是用黑珠子缝的，尾巴上还缀着根红绳，虽然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可爱。“我学着缝的，像不像踏雪？”
“像！太像了！”念瑶把布偶抱在怀里，开心地转了个圈，“谢谢婉儿姐姐！我要把它挂在床头！”
正玩得开心，就见远处走来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位穿紫色宫装的女子。那女子约莫三十多岁，眉眼间带着股淡淡的忧愁，手里拿着串佛珠，走路轻手轻脚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那是谁呀？”念瑶拉了拉赵承宇的衣袖，小声问。
赵承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那是贤妃娘娘，住在西边的冷宫附近，平时很少出来的。”
“冷宫是什么地方？”念瑶好奇地问，“是不是很冷？”
“就是……”赵承宇挠了挠头，“就是不太热闹的地方，我娘不让我靠近。”
正说着，那贤妃似乎被这边的笑声吸引了，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当她的目光落在念瑶身上时，忽然顿住了，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娘娘！”身边的宫女连忙去捡佛珠，“您怎么了？”
贤妃却像是没听见，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念瑶，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眶慢慢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念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拉着林婉儿的手往后退了退：“她为什么哭呀？”
“不知道。”林婉儿也觉得奇怪，“许是认错人了吧。”
贤妃身边的大宫女见她失态，连忙扶着她往回走：“娘娘，风大了，咱们回吧。”
贤妃被宫女半扶半搀着往前走，却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念瑶，眼泪掉得更凶了。走到拐角处时，她忽然停下脚步，从手腕上褪下只玉镯，塞给身边的宫女，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宫女点点头，快步走到念瑶面前，把玉镯递给她：“小郡主，这是贤妃娘娘给您的，说是看您可爱，一点小玩意儿。”
那是只羊脂白玉镯，上面刻着细密的缠枝纹，触手温凉，一看就不是凡品。念瑶刚想接，就被萧逸尘拦住了。
“贤妃娘娘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玉镯太贵重，念瑶不能收。”萧逸尘对着贤妃离去的方向拱了拱手，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
宫女有些为难，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萧逸尘使了个眼色，只好拿着玉镯退了回去。
念瑶看着玉镯被拿走，小脸上满是不解：“爹爹，为什么不能要？那个娘娘好像很喜欢我呢。”
“宫里的东西不能随便要。”萧逸尘摸了摸她的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他看着贤妃离去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贤妃是十年前入宫的，据说曾深得宠爱，后来不知为何失了势，被迁到了偏僻的宫殿，平日里深居简出，今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对念瑶如此失态？
“可是她哭了呀。”念瑶小声说，“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张妈说，人哭的时候，就是心里难受。”
萧逸尘心里一动，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起刚把她带回王府时，她也是这样，见不得别人难过。他叹了口气：“或许吧。咱们别管了，先去看踏雪。”
踏雪见他们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念瑶的脸。念瑶把林婉儿送的小马布偶挂在它的鬃毛上，又给它喂了些苜蓿草，才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开。
临走前，她又跑到那片土包前，蹲下身小声说：“桂花糕树，你要快快长哦，我下次来给你带新的桂花。”
赵承宇也学着她的样子，对着土包说：“你要是长不高，我就用弓箭射你！”
林婉儿被他们逗笑了，也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土包：“加油呀，我们都等着吃你的桂花糕呢。”
三个小团子对着土包说了半天悄悄话，才被各自的大人带走。念瑶坐在马车上，手里还攥着那包没撒完的桂花，小脑袋靠在萧逸尘怀里，小声问：“爹爹，那个贤妃娘娘为什么哭呀？她是不是没有朋友？”
萧逸尘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或许吧。宫里有些人，住了很久，也没什么朋友。”
“那我可以做她的朋友吗？”念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给她带王府的绿豆糕，还可以给她讲踏雪的故事，这样她就不难过了。”
萧逸尘看着她天真的小脸，心里忽然有些沉重。他知道，这深宫之中，人心复杂，远不是一个孩子能懂的。贤妃今日的失态，绝非偶然，那只玉镯，还有她看念瑶的眼神，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以后不许随便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尤其是宫里的娘娘们。”萧逸尘严肃地说，“知道吗？”
念瑶见他脸色严肃，连忙点点头：“我知道了。”可心里却在想，那个贤妃娘娘看起来好可怜，下次要是再见到她，一定要送她块桂花糕。
回到王府，念瑶把林婉儿送的小马布偶挂在床头，又把那包桂花小心翼翼地收进盒子里。她趴在床上，看着布偶，忽然想起贤妃娘娘掉眼泪的样子，心里闷闷的。
“小布偶，”她戳了戳布偶的脑袋，“你说那个娘娘为什么哭呀？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弄丢了喜欢的东西？”
布偶当然不会回答，只是静静地挂在那里，尾巴上的红绳轻轻晃动。
接下来的几日，念瑶总惦记着贤妃。她缠着刘伯问贤妃的事，刘伯只知道贤妃是江南人，十年前以秀女身份入宫，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江南是不是很远呀？”念瑶趴在地图上，用小手比划着，“比皇宫到王府还远吗？”
“远着呢，”刘伯笑着说，“要坐好几天的船才能到，那里有好多好多水，还有好吃的桂花糖藕。”
“桂花糖藕？”念瑶眼睛一亮，“是不是和桂花糕一样甜？”
“比桂花糕还甜呢。”
念瑶顿时来了兴致，拉着张妈要学做桂花糖藕。张妈拗不过她，只好找来新鲜的莲藕，教她削藕、塞糯米、煮糖水。
念瑶笨手笨脚地削着藕，结果差点削到手，吓得张妈赶紧把刀夺了过去。“小姐还是站旁边看着吧，这活儿锋利得很。”
“我想自己做嘛，”念瑶委屈地说，“我想送给那个娘娘吃，她吃了甜的，就不会哭了。”
张妈这才知道她是想给宫里的娘娘做，心里叹了口气，耐心地教她怎么往藕眼里塞糯米。念瑶的小手胖乎乎的，塞了半天也塞不进去几粒，急得小脸通红。
“慢慢来，不急。”张妈笑着帮她把糯米压实，“等煮好了，小姐再亲自给娘娘送去，好不好？”
“好！”念瑶点点头，眼睛里又充满了期待。
好不容易把桂花糖藕做好了，念瑶小心翼翼地装进食盒里，盼着快点到进宫的日子。她想，等见到贤妃娘娘，就把糖藕送给她，告诉她江南的桂花也很好吃，说不定她就会笑了。
可她不知道，深宫之中，有些眼泪，不是一块糖藕就能哄好的。而她与贤妃的这次偶遇，也并非偶然，背后藏着一个连萧逸尘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日，萧逸尘又要进宫议事，念瑶软磨硬泡，终于让他答应带自己一起去。她提着食盒，里面装着刚做好的桂花糖藕，小脸上满是期待。
刚到宫门口，就见林婉儿和她父亲吏部尚书林大人也来了。林婉儿见到念瑶，眼睛一亮，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念瑶妹妹，我娘新给我做了个香囊，里面装了薄荷，可凉快了，给你闻闻。”
“我也给你带了好东西！”念瑶献宝似的打开食盒，“你看，我做的桂花糖藕！”
林婉儿看着那截被煮得黑乎乎的藕，忍不住笑了：“看起来……很特别呢。”
“味道很好的！”念瑶拿起一小块塞进她嘴里，“你尝尝！”
林婉儿嚼了嚼，眼睛一亮：“嗯！甜甜的，还有桂花香味！真好吃！”
两个小团子正分享着糖藕，就见远处走来一群宫女，簇拥着贤妃往这边走。念瑶眼睛一亮，刚想跑过去，就被萧逸尘拉住了。
“不许去。”萧逸尘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念瑶不解地看着他：“我想送娘娘糖藕吃，她吃了就不会哭了。”
“听话。”萧逸尘紧紧拉着她的手，目光落在贤妃身上，带着警惕。
贤妃似乎也看到了他们，脚步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念瑶一眼，然后加快脚步，匆匆离开了。
念瑶看着她的背影，小脸上满是失落：“她走了……”
“没关系，”林婉儿拍了拍她的肩膀，“下次见到她再送也一样呀。”
念瑶点点头，可心里却像少了点什么。她看着手里的糖藕，忽然觉得不那么甜了。
萧逸尘看着女儿失落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贤妃为何对念瑶如此特别，但首觉告诉他，这绝非好事。这深宫之中，越是看似无害的人，背后可能藏着越深的秘密。
他低头对念瑶说：“咱们去看踏雪吧，顺便给桂花糕树浇水。”
“嗯。”念瑶点点头，提着食盒跟着他往马厩走去。
马厩旁，赵承宇己经在等着了。他手里拿着把小铲子，正蹲在土包前，小心翼翼地挖着什么。
“承宇哥哥，你在做什么？”念瑶跑过去问。
“我想看看树长根了没有。”赵承宇头也不抬地说，“我娘说，有根才能长得高。”
“不能挖！”念瑶连忙拦住他，“挖断了根就长不出来了！”
两个小团子为了能不能挖树，又吵了起来。林婉儿站在旁边，笑着劝他们：“别吵了，咱们还是给它浇点水吧，水多了自然就长高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三个小团子身上，暖洋洋的。踏雪站在旁边，悠闲地吃着草，尾巴上的小马布偶轻轻晃动。
念瑶看着那小小的土包，忽然觉得，不管桂花糕树能不能长出来，只要能和承宇哥哥、婉儿姐姐一起在这里玩，就很开心了。至于那个爱哭的贤妃娘娘，或许下次见到她，她就己经开心起来了呢。
她拿起一块糖藕，塞到踏雪嘴里：“踏雪，你也尝尝，甜不甜？”
踏雪嚼了嚼，打了个响鼻，像是在说“好吃”。
念瑶笑了，小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她蹲在土包前，轻轻说：“桂花糕树，你要加油长哦，我们都等着你结出甜甜的桂花糕呢。”
远处的宫墙高耸，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个巨大的金色牢笼。可对于念瑶来说，这里有她的朋友，有她的踏雪，还有她心心念念的桂花糕树，就是最好玩的地方。
她还不知道，那棵她寄予厚望的桂花糕树，永远也长不出桂花糕。而那个爱哭的贤妃娘娘，也并非偶然出现在那里。一场围绕着她的风暴，正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悄悄酝酿。
但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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