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军帐外的风卷起旌旗一角，吹得案上烛火微晃。朱重八立于案前，手中捏着那只虎头鞋，鞋底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他未曾入睡，眼底浮着一层青灰，却神情沉静，像是将所有怒火与疑虑都压进了骨缝里。
亲卫轻步走入，递上一封密报。朱重八展开，目光一扫，眉心微蹙。
“徐达在洪泽湖边，捞起一个泥人。”
他未语，只缓缓将鞋放入袖中，转身披上外袍，道：“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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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泽湖畔，晨雾湿冷，水汽扑面而来。徐达立于岸边，见朱重八策马而至，拱手行礼，从怀中取出一个泥人，递了过去。
泥人通体灰褐，约有孩童拳头大小，表面布满细密裂纹，额前一道裂口，隐约露出一角铁片。
朱重八接过，指尖轻抚泥人表面，泥土尚有潮湿气息，夹杂着湖水腥气。他眯眼，似在思索什么。
“从哪捞的？”
“湖西岸，水草深处。”徐达答，“捕鱼的百姓捞到的，说是古怪，便送来了。”
朱重八点头，从袖中取出短刀，轻轻撬开泥人额头的裂口。铁片被取出的瞬间，他眼神一凝。
铁片不过寸许，边缘粗糙，中央却刻着三个字——“戊申六”。
他缓缓合掌，指节泛白。
“戊申六月。”他低声重复，声音如铁，“皇觉寺后山崩塌，是那年那月。”
徐达闻言，神色微变。
“您怀疑……是孙德崖？”
朱重八未答，只将铁片收入怀中，望向湖面。
晨雾未散，湖水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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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觉寺后山，草木萧索，乱石堆积。朱重八立于山脚，目光扫过眼前这片荒地。三年前的崩塌，己将旧时山道掩埋，唯余几块残碑半埋土中。
他弯腰拾起一块碎石，翻看断面，果然与泥人所用泥土相似。
“就是这里。”他低声说。
徐达点头，立刻命人掘土。
半个时辰后，铁锹触到硬物，一声闷响传来。
朱重八上前，亲自扒开泥土，露出一角木箱。箱体残旧，表面覆满青苔，箱角刻着一个模糊的“陈”字。
他伸手抹去泥垢，指尖触到箱角凹陷处，忽觉异样。
“铁片。”他道。
徐达立刻取出先前从泥人中取出的铁片，插入箱角凹槽。
咔哒一声，木箱开启。
箱中空无一物，唯有一张泛黄纸契，边角微卷，字迹斑驳，却仍可辨认：
“洪泽湖西岸，三十七步。”
朱重八将纸契收入怀中，抬眼望向远处山脚。他忽然想起昨日刑房送来的验毒结果——乌头，未经炮制，毒性极烈，足以致死。
而春桃投井前，留下一句“愿太子安”。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眼时，目光如刀。
“去湖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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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西岸，水草丰茂，芦苇丛生。
朱重八下马，按图索骥，带着徐达与数名亲卫，沿着湖岸数步而行。
第三十七步，他停住。
脚下土地松软，踩踏时略有塌陷。
“挖。”
铁锹破土，未几，便触到硬物。
众人合力，将掩埋之物挖出。那是一口铁皮木箱，比先前所见更大，箱体厚重，锁扣己锈死。
朱重八俯身，手指抚过箱体，忽然察觉箱角有一处凹陷，形状与先前铁片吻合。
他取出铁片，嵌入凹槽，轻轻一转。
咔哒。
箱盖松动。
他缓缓掀开箱盖，一股浓烈火药味扑面而来。
箱中，整整齐齐码着数十包火药，封口严密，每包皆有标记，墨迹虽有晕染，仍能辨认出“孙”字。
朱重八沉默良久，终是开口：“孙德崖，果然未死。”
徐达皱眉：“可他……明明暴毙于投石机旁。”
“死的，未必是他。”朱重八缓缓道，“孙德崖善藏，若他真死，怎会不留下半点痕迹？”
他从箱中取出一包火药，拆开封口，嗅了嗅，又将封口重新合上。
“这火药，是新制。”
徐达闻言，神色微变。
“若他未死，为何要藏于此处？”
朱重八未答，只将火药放回箱中，盖上箱盖，转身望向湖面。
“他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能用它的人。”
他声音低沉，似有千钧压于心头。
湖风拂面，吹起他衣袍一角，也吹乱了他眉心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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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朱重八回到军帐。
他将铁片置于案上，目光沉沉。
亲卫入内，低声禀报：“刑房来报，乌头确系剧毒，且……不止一处。”
朱重八未动。
“春桃的遗物中，还有一物。”
亲卫递上一只布包，打开，是一尊泥人，与湖中所捞相似，只是更小，表面未干，尚有湿气。
朱重八接过，指尖轻抚泥人背部，忽觉异样。
他取出短刀，轻轻一划。
泥人背部裂开，露出一角铁片。
与先前那片，一模一样。
他缓缓抽出铁片，正面刻着“戊申六”，背面，却多了一行小字：
“三十七。”
他心头一震。
“三十七步。”
他忽然想起那张地契，标注“洪泽湖西岸，三十七步”。
而春桃，投井前，也留下了“愿太子安”。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眼时，目光如炬。
“明日，派人查湖西岸三十七步之外，所有可疑之处。”
亲卫应声退下。
朱重八独坐帐中，烛火摇曳，映得他眉心如刀刻。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两片铁片，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那双虎头鞋，鞋底的缠枝莲纹，与太子朱标最爱的绣样相同。
而今，泥人、铁片、火药、地契，皆指向一个方向。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案前，提起笔，却未落笔。
良久，他终是放下笔，转身，望向帐外。
夜色如墨，星辰未现。
他低声自语：
“若有人所做之事，皆为害太子周全……我又当如何？”
话音未落，他忽觉掌心一痛。
低头一看，铁片边缘锋利，划破了指尖。
一滴血，落在案上。
染红了那张地契的一角。
“洪泽湖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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