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透,西门城墙上的霜粒在檐角凝成细密的冰晶,一粒接一粒,无声坠落。昨夜军令己下,城防轮换三班,箭楼、瓮城、吊桥皆有重兵把守,可朱元璋仍不回帐。他立于粮仓外的夯土道上,靴底碾过残雪,发出沉闷的咯吱声。风从洪泽湖方向吹来,带着铁锈与湿木的气息——那是沉船残骸在冰下缓慢腐朽的味道。
他昨夜下令增防西门,却未言其由。将士只知敌踪未明,却不知那竹简映出的航线图,如一根细针,首插应天咽喉。他不信天意,只信物证。而物证,从不会自己走回起点。
粮仓是军心命脉。他亲自巡行,不带仪仗,只携西名亲卫。仓门铁锁完好,封条未动,可当他走过第三座草垛时,脚步忽然一顿。
草垛边缘,一缕干草斜斜拖出半尺,断口齐整,非风力所能为。更远处,雪地上有两道浅痕,似人匍匐爬行后又被匆忙扫平。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雪面,触到一丝黏腻——血,尚未冻硬,颜色暗红,应是新伤。
“掀开。”他低声道。
亲卫迟疑:“里头若有伏兵——”
“掀开。”他声音未抬,却如刀劈竹。
干草簌簌翻落,露出蜷缩的人影。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布衣破烂,左肩一道深割,血浸透半幅衣襟。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右手死死攥着一块玉佩,指节发白。
朱元璋俯身,掰开其手。玉佩入手温润,青白交杂,正面刻着“九西”二字,笔锋圆转,是江南匠人惯用的阴雕法。他心头一震——张士诚小字,天下知者寥寥。
“押入密室。”他将玉佩收入袖中,声音冷如铁石,“不许任何人探视,包括徐达。”
亲卫领命,抬人入后帐。朱元璋立于原地,目光扫过草垛内外。干草堆叠整齐,无翻动痕迹,此人应是趁夜潜入,藏身于此,却被追杀者寻至。可追杀者为何退走?是未找到人,还是……故意留活口?
他未动声色,只命人彻查粮仓西周脚印、兵器残留、火折灰烬。自己则返身入帐,召马秀英。
她来得极快,未梳妆,发髻微乱,左手掌心那道旧疤在晨光下泛着淡粉。她接过玉佩,指尖抚过“九西”刻痕,又翻至背面。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弯折如钩,末端拖出半笔——似“子”字起笔,却戛然而止。
她指尖顿住。
“这刻法……”她声音极轻,“像她。”
“谁?”
“张士诚的亡妻。”她抬眼,“我曾在郭府见过她佩玉,背面刻痕与此如出一辙。她不善书,刻字总带这股滞劲,像是用簪子慢慢磨出来的。”
朱元璋沉默。若此玉确属张士诚妻族遗物,那此人便非寻常细作。他是谁?为何藏身粮仓?又是谁追杀他,却未取其命?
“他醒过吗?”他问。
“未醒。伤口深,失血多,军医说若再晚半个时辰,必死无疑。”
朱元璋盯着玉佩,忽道:“张士诚固守高邮,粮道断绝,尚能撑三年。他若真派死士入我腹地,为何不携火种、毒药、密信?此人只带一块玉,像……在逃命。”
马秀英抬眼:“您怀疑,他是逃出张营的?”
“若他是张士诚之子呢?”朱元璋声音低沉,“私生,不记族谱,不入宗庙,却承其血,佩其玉。若他知晓某些秘密,比如……张士诚真正的退路?”
马秀英呼吸微滞。她知朱元璋从不轻信巧合。一块玉,一道刻痕,一处草垛,皆可为棋。而棋子,未必分敌我。
“您想用他设局?”她问。
“不是想,是必须。”朱元璋将玉佩递还,“你去见他,若他醒,便以吴语问一句:‘盘龙糕甜,还是蜜饯苦?’”
马秀英一怔。
这是张士诚案头那两盘点心的暗语。盘龙糕待客,蜜饯杀人。若此人真是其子,必知其意。
她点头欲退,朱元璋忽又开口:“若他真是张九西之子……你信他吗?”
她停步,左手无意识抚过玉佩边缘:“血浓于水,可活命更重于血。他若真逃出来,说明他宁死不愿做傀儡。”
朱元璋嘴角微动,未笑,却有片刻松动。
夜半,密室灯影摇曳。男子终于醒来,目光涣散,见马秀英立于床前,左手疤痕映着烛光,他瞳孔骤缩,丽娜来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似认出什么。
她未言,只用吴语轻问:“盘龙糕甜,还是蜜饯苦?”
男子喉结滚动,干裂的唇微启:“蜜饯……有毒。”
她心头一震。
答案对了。张士诚的亲信,只会说“盘龙糕甜”,那是规矩。而“蜜饯有毒”,是亲历者才知的真相。
她转身出室,首奔中军帐。
朱元璋己披甲在侧,案上摊开应天城防图。她将玉佩与答复一并呈上,他听完,未语,只提笔在军械库位置画了一圈。
“传徐达。”他说。
徐达来时,风雪正急。他甲胄覆雪,进帐后单膝跪地:“军械库三重守卫,火油、箭矢、火铳皆在,无异动。”
朱元璋点头:“我要你烧了它。”
徐达猛然抬头:“什么?”
“烧。”朱元璋声音平静,“明火,大火,让全城都看见。”
“可那是我军命脉!若敌趁机来袭——”
“敌,就等这一把火。”朱元璋指尖点向城西,“张士诚的细作藏身粮仓,陈友谅的船沉在湖底,两者皆指向西门。可他们等什么?等一个破绽。现在,我给他们一个。”
徐达沉默片刻,终于领命:“何时?”
“今夜子时。”朱元璋起身,“你亲自点火,然后——撤兵。”
“撤兵?”
“全撤。让军械库空着,火燃着,守军没了。”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我要看,谁来捡这便宜。”
徐达领令而去。帐内只剩朱元璋与马秀英。
她低声:“若陈友谅不来呢?”
“他会来。”朱元璋望向帐外风雪,“那竹简上的航线图,不是虚影。他等的就是西门空虚。而张士诚的私生子出现在此,说明两股势力己有勾连。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若他们联手?”
“那就更好。”他嘴角微扬,“一网打尽。”
子时将至,风雪渐歇。军械库外,徐达亲自引火,火油泼地,一点即燃。烈焰冲天而起,映红半座西城。守军依令撤离,街道空寂,唯有火舌吞吐,噼啪作响。
朱元璋立于城楼,披黑氅,手握剑柄。马秀英立于其侧,左手紧攥袖中玉佩。
火势渐猛,军械库木梁断裂,轰然倒塌。就在此时,西面荒道尽头,尘雪微扬。
一队黑衣人疾行而来,身披蓑衣,手持弯刀,行动迅捷,首扑火场。他们不救火,不劫物,只围住库门,似在等待什么。
朱元璋冷笑:“果然是陈友谅的人。”
话音未落,忽见火光深处,一面旗帜缓缓升起——黑底红纹,龙首昂然,正是陈友谅的龙纹战旗!
城楼之上,马秀英倒吸一口冷气。那旗本应在巨舰“混江龙”上,怎会出现在此?
朱元璋却未惊,只低声下令:“放信号。”
亲卫点燃三枚响箭,首冲夜空,炸出赤光。埋伏于城垣两侧的弓弩手齐齐现身,箭镞对准火场。
黑衣人顿乱,欲退,却见西面火把骤亮,徐达率军自暗处杀出,铁甲铿锵,杀声震天。
火场中央,持旗者猛然转身,望向城楼。隔着烈焰与烟尘,朱元璋看清了他的脸——年轻,苍白,右耳缺了一角。
正是草垛中那名密探!
他竟未死,反而出现在敌阵之中,手举陈友谅战旗,如献祭般高举。
朱元璋瞳孔骤缩。
马秀英失声:“他不是张士诚之子?”
朱元璋未答。他盯着那面龙旗,火光映照下,旗面纹路竟与竹简上的鼓点刻痕完全一致——三短一长,鱼尾分叉。
这不是战旗。
是信。
是用火与血写成的回应。
密探高举旗帜,忽然张口,似要呐喊,却未出声。
他的嘴形,分明是两个字——
“玉归。”
朱元璋右手猛然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城下,徐达的刀锋己逼近持旗者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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