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营帐内烛火摇曳,映得铜甲泛出冷青。朱元璋坐在案前,指尖抚过战袍肩甲的铆钉,一枚松脱。他取来小锤,轻轻敲打,金属声在静夜里清脆回荡。战甲整修完毕,他顺手拿起搁在案角的铜镜——那是他随身十载的旧物,镜面斑驳,边缘磨损,背面刻着两个未填漆的字:“洪武”。
他用布巾蘸了油,缓缓擦拭镜背。火光跳动,油渍渗入刻痕,那二字轮廓渐显,却忽觉指腹一滞。镜面边缘一道细裂,原以为是旧伤,此刻在油润之下,竟透出一丝暗红。
他眯起眼,将铜镜凑近烛火。裂痕如蛛网蔓延,中心一处微凸,似有夹层。他取来细针,轻轻挑拨,一丝薄绢自缝隙中滑出,卷曲如枯叶。展开不过寸许,其上墨迹混着褐红,字字如钉:
> “孙德崖盟于北湾,陈九西、张九西共誓,破朱氏于亥月,分地以江为界。若违此约,天火焚骨,子孙绝祀。”
落款日期赫然是“己未岁亥月”——正是上一月,马秀英险遭毒手之时。
朱元璋不动声色,将薄绢收入袖中,命人唤李善长。片刻后,李善长披衣而至,见主君手持铜镜,神色沉如深潭。朱元璋递过薄绢,只道:“用醋。”
李善长取出小瓷瓶,滴醋于绢上。酸气微起,墨迹未变,那褐红却渐渐晕开,显出更深处的字痕:“蓝玉部己应,舟列北湾,待风举火。”
他抬眼,朱元璋正盯着铜镜裂痕,低声道:“这裂,不是摔的。”
“是水蚀。”李善长接过镜面,对着烛光细察,“裂口内壁有水渍纹,且绢布未腐,说明藏入不久。若在密舱浸水,内外湿差,铜镜受胀,方能裂出空隙。”
朱元璋缓缓起身,走到沙盘前。北湾水域的铜钉仍偏半寸,与徐达所报泥浆位置不符。他伸手拨正,指尖在钉帽上一划——刻痕新旧交错,确系昨夜有人改动。
“蓝玉昨夜靠岸,未通军令。”他声音低缓,“他船上松脂混入药灰,如今血书又提其名……是他在通风,还是被人栽赃?”
李善长沉默片刻:“若为栽赃,何必留此镜?若为通风,又何须藏书于裂痕?此人……在示警,却不肯露面。”
朱元璋冷笑:“他不敢说,那就我来替他说。”
他转身下令:“传令各营,即刻整备粮草,三日后主力南撤,避敌锋芒。令徐达率轻骑先行,常遇春断后,沿途插旗立灶,烟尘不绝。”
李善长皱眉:“主上,若真撤军,恐动摇军心。”
“谁说我要撤?”朱元璋目光如刃,“南撤是假,诱敌是真。孙德崖敢烧库房,陈友谅敢藏血书,那就让他们一齐跳出来。我要他们以为我怕了,以为我乱了,以为我——信了这血书。”
他踱步回案,提起笔,亲自拟令。墨迹未干,便命人誊抄三份,一份明发各营,一份暗送工造营耳目,最后一份,故意遗落在蓝玉曾驻扎的偏帐。
当夜,风自北来。
朱元璋未眠,独坐帐中,手中铜镜翻转,裂痕在烛下如一道血河。他忽然想起数月前,曾在工造营密室刻下“洪武”二字,那时无人知晓,连马秀英也未曾提起。如今这镜竟现于阴谋之中,仿佛有人早知其意,故意以此为信。
他将镜面朝下,压于案上,取出陶碗——正是马秀英所用那只,碗底裂纹如箭,指向北方。他将铜镜置于碗上,裂痕与箭纹交错,竟成十字。
就在此时,帐外脚步轻响。
“报——蓝玉求见,有紧急军情,只面呈主上。”
朱元璋抬眼,烛火一跳。
“让他进来。”
帐帘掀开,蓝玉大步而入,甲胄未卸,肩头犹带湖水湿气。他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只油布包裹的册子,封皮染血,边角焦黑。
“主上,这是……联军名册。”他声音沙哑,“孙德崖联络陈友谅水师七千,张士诚火船三十,约定三日后亥时,自北湾突袭主营,烧粮断道。”
朱元璋接过,翻开一页,名录密布,皆是濠州旧部、工造营匠户、粮道押官。他目光一凝——三十七人,掌心均有火药污渍,正是昨夜暴乱者同伙。
“你从何处得来?”
“昨夜靠岸,有人潜入我船,留下此册,未及言语便自刎于舱中。”蓝玉低头,“我本不信,但册中提及我部松脂暗记,非内应不能知。故冒死来报。”
朱元璋盯着他:“你为何不早报?”
“我……怕牵连。”蓝玉声音微颤,“若此册为假,我便是叛将。若为真,我又如何自证清白?”
帐内寂静。烛火映着他脸上的风霜,左眉骨疤痕如裂。
“你怕的不是牵连。”朱元璋缓缓合上册子,“你怕的是——我看了这册子,第一个杀你。”
蓝玉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未反驳。
朱元璋将册子搁在案上,与铜镜并列。血书、名册、裂纹、松脂,线索如网,收束于北湾。
“你走吧。”他忽然道。
“主上?”
“回去,装作不知。若有人问起,就说你未见我。”
蓝玉迟疑片刻,叩首退下。
帐帘垂落,朱元璋起身,走到沙盘前,将名册压在北湾水域。他取来一支新铜钉,嵌入水道中央,钉帽刻痕朝北——与昨夜被篡改的方向相反。
随后,他命人召徐达、常遇春入帐,密授军令。
“徐达,你率五千精锐,埋伏北湾芦苇荡,见火光三起,即刻封水道,断其退路。”
“常遇春,你领骑兵绕行东岸,若见敌军主力南移,不必追击,立即回援主营。”
“李善长,你拟一道假令,称我因马夫人病重,心神俱疲,己乘舟南下。令中提及‘暂避三月’,务必让孙德崖的人‘偶然’得之。”
诸人领命而去。
朱元璋独坐帐中,取出铜镜,再次擦拭。裂痕依旧,但那薄绢己被他焚于灯下。他凝视镜中自己的脸,左眉骨疤痕在火光下如一道未愈的沟壑。忽然,他指尖触到镜背“洪武”二字的刻痕——漆未填,字如空。
他想起蓝玉临走时的眼神,不是恐惧,不是愧疚,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决绝。
“你交出名册,却不说谁给你。”他低声自语,“你不怕死,只怕我说你该死。”
帐外,风渐止。
他将铜镜收入木匣,匣底垫了一层细沙——与沙盘所用相同。随后,他取出一张空白军令,提笔写下:“令:即刻查验各营火油存量,凡超配者,押送工造营待审。”
笔锋落定,他忽然停住。
在“工造营”三字下方,他本欲画押,却迟迟未落印。指尖在纸面轻颤,仿佛那三个字下藏着什么。他缓缓抽出纸张,对着烛光一照——背面竟有一道极细的折痕,形如北斗,七点排列,中央一点稍大,正是“暴富”银饼之形。
他沉默良久,将令纸折好,塞入木匣,置于铜镜之下。
次日黎明,传令兵西出。
南撤之令传遍各营,士兵开始拆帐装车,炊烟自主营南侧连起三道,似大军开拔之兆。工造营内,李善长亲自查验火油,查获超配三处,皆与孙德崖旧部有关。一名匠头被押走时,高喊:“我们是奉命储油!孙将军说……”
话未说完,己被捂口拖入暗帐。
北湾水道,雾气未散。
一艘小舟悄然靠岸,舟上三人,皆蒙面。为首者从怀中取出一只陶罐,倒出灰烬,正是药炉残渣。他伸手探入泥中,埋下罐身,低语:“亥时,火起。”
另一人道:“蓝玉交了名册,会不会有变?”
“他不敢反。”第三人冷笑,“他若真忠,何必等到今夜?”
三人离去后,泥滩上留下一串脚印,通向芦苇深处。
主营高台,朱元璋立于晨光中,手中握着一只陶碗。碗底裂纹依旧,指向北方。他缓缓将碗翻转,内壁裂痕在日光下如血丝蔓延。
远处,南撤的烟尘滚滚而起。
他忽然将碗举起,对准朝阳。
光透过裂纹,投在沙盘北湾水域,恰成一道细长光刃,正正切在那枚新嵌的铜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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