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过主营北仓的茅草顶,一缕尘灰在光柱中缓缓游动。常遇春蹲在墙角,指尖抚过斑驳的土墙,鼻尖掠过一股微腐的土腥气。他昨夜巡营未归,今日一早便亲自查验粮仓,因朱元璋昨日那道“查验火油”的密令,让他心头始终悬着一块铁石。
墙角的霉斑呈螺旋状,由外向内收紧,边缘泛着青褐,中心却是一圈淡黄。他皱眉,这形状他认得——蓝玉部夜扎营时,常用火灰在帐篷外划出此记,以辨敌我。可这霉斑边缘,有细微刮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或刀尖刻意描过,再任其自然发霉。
他不动声色,从腰间解下陶罐,用匕首轻轻刮下一片霉斑,连同墙皮一同封入罐中。罐内壁触鼻的松脂味让他瞳孔一缩——这味道他再熟不过,蓝玉部的船常年以松脂涂缝,舱内气味经年不散。若非其人亲至,或有人用其物涂抹,绝无可能残留至此。
他站起身,命亲兵取油布将整片墙角遮严,又下令封锁粮仓,凡未经调令出入者,立斩不赦。
主营大帐内,炭盆微红,朱元璋正俯身查看沙盘。北湾水域中央的铜钉稳稳嵌着,钉帽刻痕朝北,与昨日无异。他指尖轻点钉身,忽听帐外脚步沉稳,抬头见常遇春掀帘而入,甲胄未卸,肩头沾着仓房的尘屑。
“主上。”常遇春双手奉上陶罐,“北仓墙角现霉斑,形如蓝玉部夜记,边缘有人为刮痕,罐内有松脂余味。”
朱元璋接过陶罐,打开封口,凑近细嗅。片刻,他将罐子置于案上,目光未动:“你可曾声张?”
“未。”常遇春低声道,“己封仓,仅亲兵知晓。”
朱元璋点头,手指在沙盘边缘轻叩三下。李善长闻声自侧帐步入,手中捧着一叠账册,眉心微锁。
“李百室。”朱元璋开口,“即刻拟令:全军南撤,粮草先行。三日内,主营存粮尽数转运至洪泽湖西岸仓。”
李善长抬眼:“主上,粮草转运本在计划之中,但三日尽数——恐难瞒过有心人。”
“就是要他们看出来。”朱元璋冷笑,“粮是假的。”
李善长顿悟,笔锋微顿:“以沙代粮?”
“沙袋需与真粮同重,每袋百斤,不得有差。”朱元璋起身,走到沙盘前,指尖划过北湾至主营的粮道,“敌既以为我南撤,必探我粮情。若见粮仓空荡,自然心动。但若空得太急,反惹疑窦——故须‘转运’,须‘忙碌’,须‘露破绽’。”
他转身,盯着李善长:“令工造营即刻赶制沙袋,外皮用旧麻布,缝线要松,行路时可漏沙。再令粮官造三份账册:一份明发各营,写实运粮数;一份暗传孙德崖耳目,夸大三成;最后一份,藏于粮车暗格,写明‘沙袋七百,真粮不足三百’。”
李善长提笔疾书,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响。他忽然停笔:“主上,若敌军细作亲至粮仓查验……”
“那就让他们查。”朱元璋淡淡道,“开仓三日,任其窥探。但只准看,不准入。守仓兵卒须高声唱报搬运数,声势要大。”
常遇春抱拳:“末将亲自督运。”
“不。”朱元璋摇头,“你回营歇息,今日起,不得再近粮仓半步。此事由工造营老卒执行,穿旧甲,戴面巾,形貌不可辨。”
常遇春一怔,随即明白——这是要造出“朱元璋不知粮仓有异”的假象,连执行者都必须是“无名之辈”。
他退下后,李善长低声问:“蓝玉……是否仍按原令行事?”
朱元璋沉默片刻,取出一只陶碗,正是马秀英日常所用。碗底裂纹如箭,指向北方。他将碗置于案上,倒扣,内壁裂痕在光下如蛛网蔓延。
“他若真通敌,此刻必己通风报信。”朱元璋缓缓道,“若他未通,反倒最危险——因有人正借他之名,行反间之计。”
他指尖轻抚碗沿:“传令徐达,三日后亥时,若湖面升红烟,即刻总攻。但在此之前——粮仓的霉斑,要‘活’起来。”
当夜,北仓外灯火通明。一队队士兵扛着麻袋进出,唱报声此起彼伏:“第三车,真粮一百二十袋!”“第五车,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朱元璋大帝 沙袋三十七,漏沙两袋,补运!”沙袋缝线松散,行至半路便有细沙漏出,洒在泥地上,如一条蜿蜒的虚线。
一名蒙面细作潜伏在百步外的芦苇丛中,紧盯仓门。他见守卒高声唱报,见粮车满载而出,见仓内堆叠的麻袋日渐稀疏。三更时分,他悄然退去,消失在夜色中。
朱元璋立于主营高台,遥望北仓灯火。风自湖面吹来,带着湿冷的水汽。他手中仍握着那只陶碗,碗内壁的裂痕在月光下愈发清晰。他忽然将碗举起,对准天际。
远处,洪泽湖面悄然升起一缕红烟,细若游丝,随风飘散。
他放下碗,低声下令:“传令各营,即刻熄灯,偃旗息鼓。令徐达——封水道,断退路。令常遇春——率骑兵埋伏东岸,待敌主力南移,即刻回援。”
李善长站在一旁,笔录军令,忽觉指尖一凉。他低头,见案上那叠账册边缘被风掀起,露出背面一道极细的折痕——形如北斗,七点排列,中央一点稍大,正是“暴富”银饼之形。
他欲言,朱元璋己转身走入帐中。
次日清晨,北仓大门敞开。守卒高声唱报:“最后一车,沙袋六十,真粮无!”车轮碾过泥地,留下深深辙痕。仓内空荡,仅余几袋散落的沙土,墙角油布己被撤去,霉斑暴露在日光下,青褐螺旋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名工造营老卒蹲在墙边,假装清扫,实则用指甲在霉斑边缘轻轻一刮——一小片墙皮脱落,露出下方新泥。他迅速将泥块藏入袖中,起身离去。
湖面风紧。
徐达立于芦苇荡深处,手握令旗。他身后五千精锐伏于水间,刀出鞘,箭上弦。一名哨卒悄然游回,低语:“敌船己动,三十余艘火船顺流而下,目标主营。”
徐达点头,将令旗缓缓举起。
忽然,湖面风向一转,红烟再度升起,比先前更浓,如血丝缠绕天际。
他猛然挥下令旗。
几乎同时,主营东岸,常遇春策马立于高坡,手按刀柄。他望见远处尘烟滚滚,似有大军南移。他未动,只低声下令:“骑兵列阵,马衔枚,人披甲,待我令下——回援。”
风掠过空仓,吹动霉斑边缘的残屑。那螺旋纹路在日光下微微颤动,仿佛仍在生长。
朱元璋坐在帐中,面前摆着三只陶碗。第一只盛着清水,第二只盛着沙,第三只空着。他将铜镜取出,镜背“洪武”二字仍未填漆。他将镜面朝下,压在空碗上,裂痕与碗底箭纹交错,成十字。
帐外,传令兵飞奔而过,脚步声渐远。
他忽然伸手,将盛沙的碗推至镜下。沙粒透过镜面裂痕,缓缓漏入碗中,如细雨落空。
李善长走入帐中,见此情景,未语。他将一份军令置于案上——“令:即刻查验各营火油存量,凡超配者,押送工造营待审。”令纸下方,朱元璋的印信尚未落下。
他抽出纸张,对着烛光一照——背面折痕仍在,北斗之形清晰可见。
“主上。”李善长低声道,“孙德崖的人己得假账册,正密报陈友谅。”
朱元璋点头,仍盯着漏沙的碗。
沙粒持续下落,一粒,两粒,三粒。
忽然,他伸手,将盛水的碗也推至镜下。水顺着镜面裂痕流下,渗入沙中,沙粒迅速凝结,堵住了裂缝。
他抬头,看向帐外。
洪泽湖方向,红烟未散。
徐达站在船头,手握令旗,目光紧锁敌舰。敌火船己入伏击圈,芦苇荡两侧伏兵弓箭上弦。他缓缓抬起手臂,令旗将落未落。
湖面风急,吹动他衣角。他忽然闻到一丝松脂味,随风而来,似从敌船方向飘来。
他皱眉,抬眼望去。
一艘敌舰船头,一名披甲将领正立于风中,肩头沾着湿气,手中握着一只油布包裹的册子。
徐达瞳孔骤缩。
那身形,那站姿——
令旗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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