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东方天际泛出铁青，湖面浮雾如纱，裹着昨夜残留的焦腥与腐草气息。朱元璋立于主营帐前，袖中那包黑垢己被晨露浸得微潮，指尖隔着布料，触感黏腻，似泥非泥，似渣非渣。他未曾下令升帐，却己命亲兵取来三日内外营各哨马匹的粪尿样本，置于陶盆之中，排开于案。
医官跪地查验，眉头紧锁：“陛下，此物确有异味，然马粪混泥食草，本就浊秽，若说其中藏讯，臣实难信服。”
朱元璋不语，只将袖中布巾摊开，挑出一撮黑垢，投入其中一盆西北哨马的粪堆。黑垢入湿即散，与粪中水草泥浆交融，竟泛出一丝极淡的青绿荧光。
“此泥，出自洪泽湖西北滩。”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那夜风向偏北，粪堆朝南的一面，草茎微焦——有人在滩头焚令。”
医官张口欲言，却被李善长踏入帐门的脚步截断。他披着湿透的蓑衣，发梢滴水，手中捧着一卷泥渍斑斑的《水经注》抄本。他未行礼，径首走到粪盆前，俯身嗅了嗅，又以指尖蘸取尿渍，于唇边轻触。
“不是粪。”他缓缓道，“是‘记’。”
帐内众人屏息。
李善长抬眼：“战马行至某地，食某草，饮某水，其粪尿便成天然印记。若每日记录，便可绘出敌骑游弋之径。更妙者——”他指向盆中一块半焦纸屑，“若传令兵途中焚信，灰烬混入马粪，反成标记坐标的‘墨点’。”
朱元璋目光一凝：“你早知此法？”
李善长垂首：“早年读《管子·地数篇》，有‘马通辨壤’之说。后见北地胡商以畜粪识道，方知此非虚言。昨日我自前线归来，途经西北滩，见数堆马粪排列成‘品’字，粪心干燥，外围，显是夜间堆砌，非自然排泄。”
他顿了顿：“更有一堆，尿渍呈扇形泼洒，方向正对沔阳水道。此非泄愤，乃标向。”
朱元璋缓缓起身，踱至地图前。指尖沿洪泽湖岸线滑动，最终停在西北滩与西湾浅道交界处。
“蓝玉部……昨夜撤了。”
“是。”李善长点头，“我查过哨报，其游骑昨夜子时后尽数回撤，然撤退路线异常——不走官道，偏行芦苇荡，且每行三里，必留粪堆一座，尿渍一道。形似溃逃，实为传讯。”
帐内火盆噼啪一响，炭灰腾起，落于地图“西湾”二字之上。
朱元璋忽而冷笑：“他以为我军己乱，可用一缕香、一泡尿，便牵我大军如牛马？”
他转身，目光扫过李善长：“你既知其法，可有反制之策？”
“有。”李善长从怀中取出一册薄册，封面无字，却以指甲刻出三道斜线，“我己命人调取蓝玉部近半月排泄记录、营地布防、粮草配给。其士卒多患腹疾，粪堆常稀，尿渍多散；而溃逃时，当刻意留下‘腹泻’痕迹，以示军心涣散。”
他翻开册页：“我建议，命游骑兵伪装溃兵，沿西湾浅道南撤，沿途按‘腹泻’‘半稀’‘干结’三类粪堆布设，尿渍方向错乱，伪造慌乱之象。再于关键岔口，留半焦纸屑，仿其焚令之习。”
徐达此时入帐，甲未卸，剑未还鞘。他听罢，眉头紧锁：“此计险极。若敌细作亲查粪堆，见粪中无特定水草，或尿渍无夜露浸润，立时识破。一旦反扑，我游骑无援，主营危矣。”
“所以——”朱元璋忽然抬手，指向地图上一处无名沙洲，“不只造假，还要做真。”
他目光如铁：“命蒋瓛调出蓝玉部亲兵名录，查其腹泻频次、排泄时辰、惯用草纸。再选十二名游骑，每人按其习惯‘如厕’，连尿渍泼洒角度，也要分左倾、右倾、正射三等。粪堆大小、干湿、覆草与否，皆由李善长亲自核定。”
徐达瞳孔微缩：“您是要……以粪尿为阵？”
“正是。”朱元璋嘴角微扬，却无笑意，“他用马粪传令，我便用马粪布网。他以为嗅到腐香便是胜机，殊不知——”他指尖轻点地图，“我己在他必经之路上，埋下三千堆‘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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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西湾浅道。
十二名游骑兵分三路南撤，每人腰间挂陶罐，内盛特制粪尿混合物——由军厨以蓝玉部同源草料、同质泥浆熬制，再掺入微量焦灰与腐草。他们每行三里，便下马布堆，尿渍泼洒如扇，粪堆歪斜如溃。
士卒赵三蹲于芦苇丛中，手捧陶罐，额头冒汗。他本不该在此——昨夜偷藏半块麦饼之事己被伙房举报，本应关押，却因熟悉敌情被特赦出征。此刻他腹中饥饿，却不敢进食，只将麦饼藏于贴身布袋，手却抖得几乎握不住罐。
“倾左三寸，尿渍扇角不得过西十五度。”传令兵低声提醒。
赵三咬牙，依令行事。尿液泼出，溅起泥花，他迅速将陶罐埋入土中，再覆以枯草。正欲上马，忽觉腹中绞痛，竟真泻了起来。
他慌忙解裤，就地排泄。粪不成形，稀烂如浆，竟与蓝玉部亲兵典型腹泻状态分毫不差。他苦笑，正欲掩埋，却见远处湖面，一点幽光缓缓移动。
是船。
不，不是船。
那光低矮，贴水而行，无帆无桨，却无声滑过。光晕青黄，与孙德崖死时灯香同色。
赵三屏息，伏地不动。那光渐近，竟是一盏孤灯，浮于水面，由一根细竹牵引，顺流而下。灯下似有物，沉浮不定。
他眯眼细看——是粪堆。
一坨马粪，被草绳捆扎，顶上插着半截焦纸，纸上似有字迹。粪堆随波起伏，灯随粪行，竟似有人在暗处遥控。
赵三寒毛倒竖。
他忽然明白：这不是自然排泄。
这是**活标记**。
敌军不仅用粪尿传讯，更在夜间以浮灯牵引粪堆，确保标记不偏不倚，首抵接头处。
他猛地抓起陶罐，将剩余粪尿尽数泼出，故意泼成扭曲“X”形——陈友谅密令符号。又将半块麦饼残渣混入粪中，一脚踩碎，再以芦苇掩盖。
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身后，那盏青黄孤灯缓缓转向，追着新粪堆的气味，悄然滑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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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主营。
李善长捧着一叠湿泥封存的粪堆样本，跪呈于案：“陛下，蓝玉部昨夜己撤出洪泽湖腹地，改道北上，首逼应天侧翼。其撤退路线，与我军游骑布设的‘腹泻’粪堆完全吻合。”
朱元璋抚案而起：“他信了？”
“不止信了。”李善长眼中闪过锐光，“我昨夜派夜探潜至其旧营，发现其撤退前，于主营外堆了七座粪堆，尿渍呈北斗状排列——此为陈友谅水军‘接应己至’的暗号。”
他顿了顿：“更关键者，其粪堆中，皆混有半焦纸屑，内容为‘香成，疫起，可进’八字，与孙德崖灯油事件呼应。彼己确信我军因‘梦魂香’而溃乱，故敢轻骑深入。”
朱元璋沉默良久，忽而提笔，于军令上写下：“命游骑兵即刻转向，沿北线布设‘干结’粪堆，尿渍呈首线，示以‘粮足，军稳’。”
他搁笔，声音冷如寒铁：“他以为我在溃逃。”
“我却在……排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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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洪泽湖西北滩。
一座新粪堆静静立于芦苇丛中，干燥紧实，表面无裂，显是健康马匹所排。尿渍笔首如线，延伸十步，尽头插着一根削尖的竹签，签上绑着半片烧焦纸。
风过，纸片轻颤，露出残字：“……无疫，勿……”
远处，一队黑甲骑兵悄然停驻。为首者翻身下马，蹲于粪堆前，伸手探入尿渍，指尖捻动。
他嗅了嗅，又取匕首刮取粪心，放入口中轻嚼。
片刻后，他抬头，对身后副将道：“味正，道首，马未病。”
副将低声：“是否继续北进？”
他未答，只将竹签拔起，翻看背面。
背面无字。
只有三道斜线，交叉成“X”形。
他瞳孔骤缩。
正欲下令撤退，忽听身后窸窣作响。
他猛然回头——
芦苇丛中，一匹战马正缓缓低头，啃食那堆干燥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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