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科主任的办公室里，厉星野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他刚刚从骨髓匹配室出来。
张主任看着手中的几份新鲜出炉的检测报告，眉头紧锁，沉默地翻看着。
厉星野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医生的脸上，试图从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丝希望。
终于，张主任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沉重地看向厉星野，缓缓开口：
“厉先生，结果出来了。很遗憾，您和温小姐的骨髓配型，与小秋都不匹配。”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这冰冷的宣判还是让厉星野眼前一黑。
张主任看着厉星野眼中难以掩饰的失望，语气放得更缓，却也更加沉重：“这意味着，从父母这里获取配型骨髓这条路，彻底堵死了。现在，摆在小秋面前的路，只剩下两条。”
他竖起两根手指，清晰而残酷地划出生死界限：
“第一，等待骨髓库的配型消息。但我要明确告诉你，小秋的血型非常特殊，等待的时间可能极其漫长，而她的病情，等不起。保守估计，她剩下的时间窗，恐怕只有不到两年了。”
“第二，就是我们之前反复强调过的、也是目前对小秋而言最可能有效的方案，新生儿的同胞脐带血造血干细胞移植。配型成功率最高，排斥反应最小。”
“脐带血……”厉星野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这个曾经被他视为温知夏“疯子”呓语的方案，此刻却成了唯一能救他女儿的救命稻草，他硬生生塞进温知夏嘴里的避孕药，此刻带着一种残酷的讽刺感。
张主任点点头：“是的。这是最后的希望。而且，时间非常紧迫。”他身体微微前倾，“你们需要尽快做出决定，并且抓紧时间怀孕。孩子的孕育需要时间，脐带血的采集和制备也需要时间。留给小秋的，真的不多了。”
抓紧时间…怀孕……
这个要求，此刻听起来不再荒谬，却带着千钧重担，他想起温知夏那张苍白憔悴、毫无血色的脸，想起她晕倒时轻飘飘的重量，想起医生说她“严重贫血、营养不良、身体透支”的诊断报告。
“医生！”厉星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急切和颤抖，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温知夏…她的身体，重度贫血，营养不良，整个人虚弱成那样，如果…如果现在怀孕…对她…会不会…很辛苦？风险…大不大？”
他问得有些语无伦次，但眼神里的担忧和挣扎却无比清晰，他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只想着报复的总裁，而是一个在女儿生死和爱人的安危之间痛苦权衡的普通男人。
张主任看着厉星野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担忧，微微愣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推了推眼镜，没有首接回答风险大小，而是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出了一个他亲眼目睹的事实：
“厉先生，关于温小姐的身体状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有多虚弱，怀孕对她而言，绝对是一项极其艰巨、甚至可以说危险的任务，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沉重：
“自小秋住院以来，我看着温小姐是怎么过来的。她把这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只要能救小秋，我毫不怀疑，她会毫不犹豫地押上自己的一切，包括这条命。”
医生的话，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个为了“生孩子”可以跪地哀求、可以撞车、可以疯狂暴食、甚至不惜用冷水自虐的女人，她早就把命豁出去了。
“所以，”张主任看着厉星野眼中翻涌的剧烈情绪，最终将问题抛回给了他，语气恢复了医生的客观，“要不要怀孕，风险有多大，值不值得…这需要你和温小姐两个人，仔细商量之后，再做决定。这是关乎两条生命的选择。”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张主任似乎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对关系明显复杂又疏离的“父母”，最终还是带着职业性的困惑，谨慎地开口问道：
“厉先生，恕我冒昧，你和温小姐是离婚了吗？”
这个问题刺中了厉星野内心最复杂、最难以启齿的角落。
他没有回答。
一个字都没有。
张主任的问题悬在半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最终无声地消散在浓烈的消毒水气味里。
厉星野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再看医生，只是拿起桌上那份宣告了骨髓配型失败的报告单，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变形，走出了办公室。
冰冷的ICU大门终于不再是隔绝生死的屏障，小秋的情况稳定下来，被转移到了血液科最高层的VIP私人无菌病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葱郁的城市景观，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进来，将宽敞得近乎奢侈的房间照得一片明亮温暖。
空气里不再是浓烈的消毒水味，而是经过精密过滤的、带着淡淡植物精油的清新气息。
温知夏几乎是屏着呼吸，跟在移动病床后走进来，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脚步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光滑的橡木地板，柔软厚实的浅色地毯，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摆满了崭新绘本和儿童书籍的阅读角，病床旁边那张巨大的沙发床，显然是为陪护准备的。
而那张宽敞病床上的床品，柔软蓬松得不像话，小秋被轻轻安置上去，盖着轻薄保暖的羽绒被，苍白的小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因为环境的舒适和身体的疲惫，很快又陷入了昏睡。
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呼吸均匀。
更让温知夏心头狠狠一刺的是，在床尾靠墙的位置，竟然堆起了一座色彩斑斓的“小山”，全是崭新的、连包装都没拆的玩具。各种造型可爱的毛绒玩偶、精致的娃娃屋、益智积木、遥控汽车……几乎涵盖了所有小女孩梦寐以求的礼物。
护士动作轻柔地调整着输液管，低声对温知夏说：“厉先生安排的。说孩子醒了可能会喜欢。”
温知夏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床边，替女儿掖了掖被角。
就在这时，小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因为病痛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在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后，好奇地、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惊喜，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如同童话世界般的房间。
“妈妈…这里…好大呀…”她的目光落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又转向窗外灿烂的阳光，“好亮…”
她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身上盖着的羽绒被，眼睛里闪烁着新奇的光：“被子…也好软好软…像云朵一样…”
然后，她的视线就被床边那座玩具小山牢牢吸引了，她甚至忘记了身体的虚弱，挣扎着微微侧身，伸出小手，指向那个最大的、穿着粉色裙子的兔子玩偶。
“妈妈！你看！兔兔！好大的兔兔！”
护士很有眼色，立刻将那个几乎有半人高的兔子玩偶拿过来，轻轻放在小秋身边，小丫头立刻伸出瘦弱的手臂，将那个柔软的玩偶紧紧搂在怀里，小脸蹭着兔子毛茸茸的脑袋，苍白的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虚弱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喜欢…妈妈…小秋喜欢…”她抱着兔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依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温知夏。
温知夏站在床边，看着女儿脸上那久违的、纯粹因为舒适和拥有而绽放的快乐笑容，看着她怀里那个价值不菲的玩偶，再看着这间奢华得超出她想象的病房……
她付出了什么？
日夜煎熬，倾家荡产，尊严扫地，像条狗一样去乞求，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命去赌，她付出了一切，她以为那就是她能给女儿的全部。
可厉星野呢？
他只是动动手指，打了一个电话。
就给了小秋她梦寐以求的舒适、温暖、安全感和堆积如山的玩具，就轻易地，在她拼尽性命也无法企及的云端，为女儿筑起了一座遮风避雨的城堡。
她付出的一切，在厉星野所能给予的万分之一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卑微，如此不值一提。
或许，小秋能和厉星野生活，才是最好的归宿，这个认知让她心脏刺痛。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出来聊聊。我在顶层花园露台。厉星野。”
该来的，总会来。
温知夏看着屏幕上的短信，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抱着兔子玩偶、嘴角带着满足笑意沉沉的女儿。
她弯下腰，隔着厚厚的无菌口罩，郑重地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小秋乖，医生伯伯找妈妈有点事。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你乖乖睡觉，好不好？”
小秋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抱着兔子玩偶，小脸在柔软的枕头上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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