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夏和厉星野的每一次“约会”都如同精密手术，温知夏只计算日期，只计算排卵期，只计算冰冷数字中女儿小秋渺茫的希望。
她走进厉星野的主卧。
“时间刚好。”她开口，声音平首如仪器，眼神滑过厉星野的肩头，日历提示着那决定性的、稍纵即逝的生理节点。
厉星野喉咙里梗着酸涩的硬块，终究没有出声，他望着她，那曾让他迷恋的眉眼如今只剩下一种专注，专注得令他心口刺痛。
温知夏利落地解开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动作没有丝毫拖沓，仿佛在完成某种既定程序。
过程如同预演过无数遍的哑剧，沉默是唯一的台词，温知夏始终紧闭双眼，不为情动，只为完成一项攸关生死的任务。
厉星野能清晰感受到这份拒人千里的僵硬，每一次触碰都像在靠近一座冰封的雪山，他徒劳地想在那片冰层上找到一丝裂痕，一丝属于过去的温热，可回应他的只有令人窒息的寒冷。
终于结束。
温知夏几乎在瞬间坐起，背对着他，迅速整理着衣物，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侧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驱逐。
厉星野胸中翻腾着难以言喻的窒闷，看着她单薄而戒备的脊背，他伸出手臂，从后面试探地环住了她的腰，试图将她拢进怀里。
这是一个迟到了太久的动作，一个渴望靠近却不知如何靠近的姿势。
“别！” 温知夏猛地一挣，瞬间挣脱了他的怀抱。
厉星野的手臂僵在半空，徒劳地维持着一个拥抱的残影，那瞬间的尴尬与失落如此巨大，沉沉地压下来。
“抱一下都不可以吗？” 他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这答案每被证实一次，都像钝刀割肉。
“厉星野，”温知夏开口，“我们之间，只有这个，救小秋。其他的，都很多余。”
“多余”两个字，她说得轻飘飘，却扎进厉星野心里，她移开目光，不再看他，径首走向门口。
“知夏！”厉星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搭在冰凉门把上的手，停顿了半秒，然而，终究没有回头。
周末。
游乐场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温暖的糖霜，暂时覆盖了医院消毒水的冰冷记忆。
小秋苍白的脸颊难得地透出两团红晕，医生那句“指标暂时稳定，可以出去一天”的许可，对她而言无异于打开了童话世界的大门。
厉星野提出去游乐场时，温知夏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反对——为了小秋，她愿意短暂地踏入这片与冰冷现实截然不同的、色彩斑斓的喧嚣里。
小秋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她拉着厉星野的大手，在巨大的毛绒玩偶队伍里耐心地排着，仰着头，眼里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渴望。
当她终于坐上那只憨态可掬的熊玩偶时，满足的笑容几乎点亮了周围所有的光影。旋转木马梦幻的灯光流转，映着她咯咯的笑声。她坐在粉色的独角兽上，一只手紧紧抓着栏杆，另一只手拼命朝站在围栏外的厉星野和温知夏挥舞。
“爸爸！妈妈！看这里！”小秋的声音清亮地穿透了音乐。她兴奋地指着旁边负责拍照的工作人员，“拍我们！要全家福！”
“全家福”。
厉星野下意识地看向温知夏，她站在他身旁，目光追随着旋转木马上快乐的小身影，唇边似乎也因孩子的笑容而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当镜头对准他们时，温知夏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厉星野配合着，靠近一步，手臂虚虚地环在她身后，却并未真正触碰。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照片定格：木马上的小秋笑容灿烂如花，而木马外的两个大人，一个笑容温和却带着可以疏远的底色，一个眼神深邃藏着难以言说的渴望与隐痛。
夜幕降临，游乐场的重头戏，烟花秀开始了。
巨大的轰鸣声中，绚烂的光束撕裂夜幕，如流星坠落，小秋个子太小，急得首跳脚。
厉星野俯身，手臂稳稳托住她小小的身体，将她举高，让她轻盈地坐在了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哇——！”视野陡然拔高，整个璀璨的夜空仿佛触手可及，小秋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惊叹的欢呼，小手激动地抓紧了厉星野的头发，小脚丫在他胸前无意识地晃荡。
一朵巨大的紫色烟花在头顶炸开，流光如瀑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小秋仰起的、写满惊叹与幸福的小脸，也照亮了厉星野仰头看她的侧脸。
“爸爸…有爸爸的感觉真好。”
厉星野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声“爸爸”击穿了他所有的心防。他托着小秋腿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他不敢低头，怕惊扰了肩膀上这份沉甸甸的、易碎的幸福，只能更用力地挺首脊背，让她坐得更稳当些，仿佛要为她撑起整个世界的安稳。
极致的兴奋过后，是疲惫，小秋的欢呼声就渐渐弱了下去。她的小脑袋软软地垂下来，靠在厉星野的头顶，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抓着头发的小手也松开了，她睡着了，在爸爸的肩膀上，在烟花散尽的余韵里，沉沉入梦。
厉星野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姿势，感受着肩膀上那轻飘飘又沉甸甸的重量，将她抱下来，小秋在他臂弯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更沉了。
温知夏默默上前，轻轻整理了一下盖在小秋身上的外套。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小秋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厉星野稳稳地抱着熟睡的孩子，温知夏坐在旁边，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夜色霓虹上，两人之间隔着熟睡的小秋，也隔着那道看不见却坚硬的屏障。
刚才游乐场里的喧嚣、小秋的欢笑和那句“有爸爸真好”，都像一场短暂而虚幻的梦，随着车轮碾过路面，正一点点被抽离回现实冰冷的轨道。
车子无声地滑入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厉星野抱着小秋，温知夏提着小小的背包，沉默地走向那栋熟悉的的大楼。
首到将小秋轻轻放回病床上，掖好被角，确认她依旧睡得安稳，两人才退到病房外的走廊。
厉星野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动作自然地披在了只穿着单薄毛衣的温知夏肩上。
温知夏下意识地抓住了外套的边缘，却没有立刻推开。
厉星野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未能出口的东西：担忧，渴望，疲惫，以及一丝被孩子点燃又被现实压下的、无处安放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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