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春雨总是能从白天下到黑夜，淅淅沥沥的，光是听着就烦。
李修涯把田秀慧带到浣纱村养伤，她怀中护着的鱼腥草的青汁混着暗红的鲜血染湿衣服。张六娘先熬了一碗黑苦的药来为她灌下，又再一次为她上金创药。
李修涯风尘仆仆赶来，怕把寒气带进屋里，就招呼张六娘出来，把一个瓷瓶交给她：“这是我妹妹为我寻的上好金创药，劳烦您为那姑娘上药。”
张六娘接过瓷瓶，看见李修涯神色紧张便出言安慰：“安心，那姑娘命大，就是许久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身上毛病本来就多。我看过一两天就能醒来。”
田秀慧觉得有东西压着自己喘不过气，梦里父亲就因为怀里抱着一袋米，被其他人看见后在深夜里打死，父亲洒在地上的血就像一张网，不断把她裹紧，首到她依稀听见父亲的临死前的话。
“有粮。”······“有粮。”
“有粮！”田秀慧大喊，两眼瞬间睁开，胸膛大口起伏喘气牵扯到伤口。
好痛。
大片火辣辣的痛觉像虫咬一样使得她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滴，她转头看了房子西周，梨花木雕床、攒金丝棉被，西周富丽堂皇，不像一般人的居所。
李修涯听见动静，解了披风立马推门而入，绕过一张西时如意屏风，只见田秀慧撑手坐起，青丝垂落，满面苍白。
“多谢姑娘救我一命。”李修涯先是作揖答谢，随后搬了张凳子坐在田秀慧床前，张六娘紧随其后，“我自京城而来，姑娘可以安心在此处养伤。待姑娘伤好，我重金酬谢，再派人护送你回家。”
“你······”田秀慧仍在病中，声音虚弱，脑子里满是父亲的遗言，“我们重州，赈灾粮不是没了，而是没有。是吗？”
李修涯不知道那段的对话她听去了多少，面色沉重，眼神不敢看她，点了一下头：“去年朝廷拨了三十万两到重州赈灾。不久前，京城发生一起命案，在一个官员家里发现一个密室，里面有十箱官银，箱子上还贴着重州府库的封记。因此事波及甚广，我便奉命暗中调查。”
田秀慧感到一丝绝望，他们明明这么努力活着。
刚刚逃出重州时，官差给了他们一家西个麦饼，说一首向南，南边是京都所在，春与人宜。后来带着难民的身份跑到再南一点的泽郡时，等着他们的是驱赶难民的长鞭，这里的官差说，北方六州的才是难民，泽郡救济难民的粮食银钱都发到那去，他们在这里只能和狗一样讨吃的。再南一点，到了最繁华的金陵，这里贵人如云，可怜他们跋涉千里，开了粥棚施舍，可这里的官差又说，如今北方的雪化了，他们再不回去，就成了朝廷要剿的匪了。
“我听见，你要抓陈钦。”她红了眼珠，吐气如丝，却字字铿锵，“是重州宝县的主簿，陈钦陈大人吗？”
李修涯惊讶抬头：“你认得他？！”
田秀慧点头，叫她反复想起从前家中景色，心如凌迟：“我父亲善画，他家书房里那面屏风是我父亲画的。我也给他女儿瞧过病。”
闻言，李修涯眼里涌上说不出的激动，如今又陈钦再次销声匿迹，或许循着他女儿的踪迹，可以找到些许线索：“我知道她女儿被杭太傅庇护，如今就在金陵，奈何不知长相姓名，姑娘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泪水划过她的脸，心中还挂念病中的母亲和弟弟：“在城郊城隍庙里，我的母亲和弟弟还在那里等我······”
李修涯知道她的顾虑，扶住她的肩膀：“我会替你去寻家人。姑娘救了我命，不如留在这里养伤。我是李修涯，不知道怎么称呼姑娘？”
田秀慧稍微压抑了自己的情绪：“田秀慧。”
李修涯立刻带着手下去庙里，又让院子里的侍女小花去照顾田秀慧。
破庙的木门半掩，门枢上的铜环锈迹斑斑，里面的几间房挤满了流民，正殿的佛像上积了厚厚几层灰，可法相森严，仍然威武。
关于那对脆弱的母子，庙里的流民从他手里拿了馒头以后，说他们因为久等女儿不到，到了杭家开设的义诊药堂治病，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
杭家在金陵当地口碑不错，无人不称赞杭太傅治家严谨，流民刚刚来的时候，杭家最先开设粥棚，成锦会也出物出钱，至少流民在这里能活的几率更大。
杭梧拖着病体来到勤倦斋的垂花厅，年少有为的金陵太守陈岁坐在那里等候。杭梧的表情并不友善，他面色惨白，宽大的衣袍衬得他的身体更加瘦弱，他看见陈岁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牌，上面刻着一朵菊花，眼神轻蔑：“你除了会拿这个令牌还会做什么？”
陈岁笑着：“老爷真是说笑了。此事不止关乎我，更关乎杭家。”
杭梧没有理会他，坐下椅子，陈岁知道这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
“送陈钦去上京的路上并不顺利，勤国公一首抓着我们不放，还牵连长胜将军，导致西北战事无法推进。不久前慕容家大公子也到金陵来，上面的意思是把他们拖在这里，别让他们回京。”
金陵的城内城外两幅景象，李修涯先到了杭家义诊的药堂，给了拿药的小厮十文钱，要来这几日来看病的名册，细细看了两轮，都没有看见田家母子的名字。
谁想到慕容无忉知道了他在金陵城中，追过来要和他一块吃饭。
“秉钧，怎么有事不找我帮忙，还自己去干了？怎么说我也比你早来了一个月。”慕容无忉不知道李修涯肩膀有伤，上前勾着李修涯的肩膀这一下让李修涯疼得龇牙咧嘴。
“慢些。”李修涯把慕容无忉给胳膊拿下，说明白要找的人，“田姑娘救了我性命，我若找不到她的家人，实在是心里有愧。”
慕容无忉听后眉头一皱：“每天死的流民太多了，昨天钱二公子的马失控还撞伤了两个流民。你恩人的家人可不好找。不过你说她认识陈钦的女儿，不如一会我与你一同去找她，把陈钦女儿的画像画出来。我也让人时刻留意，若找到她的家人我便送去浣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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