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银良被关进了柴房。
苏府的账目，由苏烈阳亲自接管。
他从外面请了两位京城最有名的账房先生，日以继夜地，核对着每一笔流水。
整个苏府的内院，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中。
吴能溪被彻底禁足。
她的院门外，第一次，有了护院看守。
苏思涵也同样被困在自己的绣楼里，每日里除了哭，就是摔东西。
苏思思却仿佛置身事外。
她每日的生活，一如既往。
看书，写字，侍弄花草。
只是，送到她院子里的补品和赏赐，越来越多。
她从不拒绝。
只是让春桃，将每一件东西，都仔仔细细地登记在册。
这日午后，苏思涵的贴身丫鬟，竟然来到了清芷院。
她手里捧着一张烫金的请柬，脸上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恭敬。
“二小姐，我们小姐三日后，想在府里的暖荷榭办个小小的赏花宴，请您务必赏光。”
春桃接过请柬，脸上满是警惕。
大小姐会这么好心？
苏思思放下手中的书卷，接过请柬看了一眼。
上面是苏思涵亲笔写的字，娟秀雅致。
邀请她去赏初冬的梅花。
前世，也有过这样一次赏花宴。
那一次，苏思涵也是这样，殷勤备至。
她满心欢喜地赴宴，却在宴席上，被苏思涵以“姐妹情深”为由，灌了好几杯果酒。
然后，她被人“搀扶”到一间客房休息。
等她醒来时，一个陌生的，衣衫不整的男人，正躺在她的身边。
再然后，房门被撞开。
苏思涵带着一群世家小姐，“恰好”经过。
那一日，她的哭喊和辩解，是所有人眼中最好看的戏。
她的名节，彻底毁了。
而那个男人，正是苏思涵的远房表哥，一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
苏思思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抬起头，对着那个丫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替我多谢姐姐。”
“告诉她，我一定准时到。”
那丫鬟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愣了一下，才躬身退下。
春桃在一旁，急得不行。
“小姐，这肯定是鸿门宴啊！您怎么能去呢？”
苏思思重新拿起书，轻轻翻了一页。
“她既然搭好了台子，我若是不去唱这出戏，岂不是太不给姐姐面子了。”
她的声音，轻描淡写。
三日后。
暖荷榭里，早己布置一新。
榭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几株从南方运来的珍品梅花，开得正艳。
苏思涵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掐丝金线滚边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白狐毛的斗篷，衬得她面若桃花，娇艳无双。
她身边，围着几个平日里与她交好的闺中密友。
众星捧月一般。
“涵姐姐，你今日可真是好看。”
“是啊，这身衣裳，怕不是你父亲特意从江南给你寻来的吧？”
苏思涵矜持地笑着，享受着众人的吹捧。
她的目光，却不时地，飘向榭外的小路。
她在等。
等她那个“好妹妹”的到来。
没过多久，一道纤弱的身影，出现在了小路的尽头。
苏思思来了。
当她走进暖荷榭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随即，那些目光，都带上了一丝掩饰不住的轻蔑和嘲笑。
苏思思今日，穿得实在是……太朴素了。
一身半旧的湖蓝色衣裙，洗得有些发白，上面没有任何绣花和点缀。
头上，也只簪了一支最普通的银簪。
她那张脸，虽然清丽，但在这满堂的珠光宝气之中，就像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瞬间就被淹没了。
苏思涵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快意。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庶女，就算再得父亲的宠，骨子里，也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她立刻迎了上去，亲热地拉住苏思思的手。
“妹妹，你可算来了，姐姐都等急了。”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
“快来坐，我特意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她说着，就将苏思思，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
苏思思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局促和不安。
她看着周围那些衣着华丽的贵女们，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姐姐，我……”
她的声音很小。
“我穿成这样，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苏思涵立刻用一种心疼的眼神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
“傻妹妹，说的什么话。”
“我们是亲姐妹，你在我面前，穿什么都好看。”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乐开了花。
宴席开始了。
丫鬟们端上了精致的茶点和温热的果酒。
苏思涵频频地向苏思思劝酒。
苏思思却只是低着头，小口地喝着茶，不怎么说话。
她那副怯懦的样子，让在座的贵女们，更加看不起她。
聊天的内容，也渐渐地，开始有意无意地，围绕着她。
“听说，苏二小姐前阵子，可是府里的大红人呢。”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掩着嘴，轻笑着说。
“是啊，又是得绸缎庄，又是加份例的，真是好大的福气。”
另一个立刻附和道。
“只可惜啊，西门嬷嬷落得那般下场，真是让人唏嘘。”
这些话，像一根根软针，看似无意，实则句句扎心。
苏思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她端着茶杯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苏思涵看在眼里，心中畅快无比。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先从精神上，彻底击垮这个贱人。
她端起一杯酒，递到苏思思面前，脸上是无比真诚的关切。
“妹妹，别听她们胡说。”
“来，喝了这杯酒，暖暖身子，就当是姐姐给你赔罪了。”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思思。
那杯酒里，加了料。
一种能让人浑身发软，头脑昏沉的。
苏思思抬起头，看着她。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犹豫和挣扎。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酒。
就在她要将酒杯凑到唇边的瞬间。
她的手，忽然“不小心”地一抖。
整杯温热的果酒，一滴不漏地，全都洒在了苏思涵那身名贵的水红色长裙上。
酒水迅速地，在裙子上晕开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看起来，狼狈不堪。
“啊！”
苏思涵发出一声尖叫。
暖荷榭里，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苏思思也像是被吓傻了，连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用餐巾去擦拭。
“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脸上满是惶恐。
她越擦，那片污渍就晕得越大。
苏思涵看着自己心爱的裙子，被弄成了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
她所有的伪善和温婉，都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她猛地一把，推开了苏思思。
“滚开！”
她尖声叫道。
“你这个贱人！你是故意的！”
苏思思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撞在了桌角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没有……姐姐……我真的没有……”
她的样子，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可怜。
在座的贵女们，面面相觑。
虽然她们也看不起苏思思，但苏思涵此刻这副泼妇骂街的样子，也实在是……太失态了。
苏思涵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在这里发作。
她的计划，还没有完成。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众人说。
“没事，小孩子家，手滑了而己。”
她又转向苏思思，声音虽然温柔了些，但眼神里的怨毒，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妹妹，你别哭了。姐姐不怪你。”
她说着，对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你去，带二小姐去偏房，找一件干净的衣裳换上。”
“顺便，也给我拿一件新的来。”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只要苏思思进了那个房间，一切，就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苏思思抬起头，用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
“不……不用了姐姐。”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是我笨手笨脚，弄脏了姐姐的衣裳，还扫了大家的兴致。”
“我……我还是先回去了吧。”
“我这身衣服，虽然旧了些，但还算干净，就不劳烦姐姐了。”
她说完，也不等苏思涵再说什么。
对着众人，胡乱地福了一福，便提着裙子，哭着跑出了暖荷榭。
留下苏思涵，穿着一身污渍，僵在原地。
她所有的计划，都被这一杯酒，打乱了。
她精心准备的圈套，还没来得及收网，猎物，就己经跑了。
而她自己，则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出泼妇骂街的戏码。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贵女们投来的，带着一丝同情，和更多看好戏的目光。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最终，她再也待不下去，捂着脸，也匆匆地离席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赏花宴，就以这样一种荒唐的方式，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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