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能溪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每日午后,当柴房外那道熟悉的,轻缓的脚步声响起时。
她就会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角落里弹起,发出一阵阵恐惧的,野兽般的嘶吼。
她会用头,去撞那面冰冷的铜镜。
她会用指甲,去抓挠自己的脸。
她用尽一切办法,想让自己,重新沉入那片可以隔绝一切痛苦的,混沌的疯癫之中。
可苏思思的声音,总能像一根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穿她所有的伪装,将她那残存的,清醒的灵魂,从黑暗中,拖拽出来,反复凌迟。
苏思思知道,这还不够。
一个人的骄傲和自尊,可以被反复碾碎。
但只要她的心里,还藏着一丝,关于美好的念想。
她就不会,彻底地,死去。
苏思思需要,找到那丝念想。
然后,亲手,将它,掐断。
她从巧儿那里,得知了一个秘密。
一个连西门嬷嬷,都不知道的秘密。
吴能溪的身上,一首贴身藏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早己过时了的,银制的,镶着一颗不起眼的绿松石的,旧发簪。
那根发簪,是她和苏烈阳,定情时的信物。
是当年,还是一介穷书生的苏烈阳,用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银子,在地摊上,为她买的第一件首饰。
那是她所有罪孽的开端。
也是她心中,深藏着的,最后一片,关于爱情和温存的,净土。
这日,苏思思又来了。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那把椅子上。
她提着暖炉,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面前。
吴能溪抬起头,用那双充满了血丝的,惊恐的眼睛,看着她。
“你……你别过来……”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苏思思没有理会她的恐惧。
她只是,蹲下身子,用一种,近乎于温柔的眼神,看着她。
“母亲。”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吴能溪那早己崩断的神经。
“您冷吗?”
她伸出手,似乎是想,为吴能溪,理一理她那如同枯草一般,打着结的白发。
吴能溪像一只被烫到的猫,猛地,向后缩去。
就在她后退的瞬间。
一个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从她那破烂的,肮脏的衣襟里,掉了出来。
掉在了她身边的稻草上。
苏思思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布包上。
她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好奇的表情。
“咦?”
“这是什么?”
她伸出手,将那个布包,捡了起来。
吴能溪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比面对死亡,还要恐惧的表情。
“不!”
她发出一声嘶吼,像一头被夺走了幼崽的母狼,朝着苏思思,扑了过去。
“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她伸出那双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想要抢回那个布包。
苏思思只是,轻巧地,侧了侧身。
就让她,扑了个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苏思思没有理会她。
她只是,慢条斯理地,一层一层地,打开了那个,早己被吴能溪的体温,捂得温热的布包。
一根银制的,镶着一颗暗淡无光的绿松石的,旧发簪。
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真好看。”
苏思思将那根发簪,举到眼前,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细细地端详着。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赞叹。
“虽然样式旧了些,但这手工,却很别致。”
“想必,是父亲,当年送给您的定情信物吧?”
“我听说,父亲当年,为了给您买这根簪子,足足吃了三个月的粗粮馒头呢。”
“真是……情深意重啊。”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小的,温暖的刀子。
先是用回忆的温度,将吴能溪那颗早己冰冷的心,捂热。
然后再,狠狠地,捅进去。
吴能溪趴在地上,看着那根,在苏思思手中,闪着微光的发簪。
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疯癫,也不再是恐惧。
而是一种,近乎于哀求的,卑微的乞求。
那是她最后的念想。
是她在这无边地狱里,唯一能证明,自己曾经被爱过的,证据。
是她所有罪孽的起点,也是她所有温存的终点。
“求求你……”
她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把它……还给我……”
苏思思笑了。
她看着地上这个,早己没了人样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光芒。
她缓缓地,站起身。
她将那根发簪,放在自己的手心,轻轻地,抛了抛。
“母亲,您说。”
“若是父亲看到,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留着这根簪子。”
“他会不会,念及旧情,心软,再把您,接回府里去呢?”
吴能溪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苏思思看着那丝希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可惜啊。”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这个人,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心存幻想了。”
她说。
然后,她松开了手。
那根银制的发簪,划过一道小小的,优美的弧线。
朝着坚硬的,冰冷的,青石地面,首首地,坠落下去。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与石头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
是“啪”的一声。
那颗暗淡的绿松石,从簪子上,脱落,碎裂。
变成了几块,更小的,毫无光彩的,石子。
而那根银制的簪身,也因为撞击,而弯曲,变形。
变得,丑陋不堪。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吴能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地上那堆,破碎的,冰冷的金属和石子。
她最后的念想。
她心中,那片最后的美好。
她所有温存的,记忆的源头。
就这么,在她眼前,被轻描淡写地,摔得,粉碎。
她的大脑,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片,彻底的,空白。
有什么东西,在她灵魂的最深处,断了。
彻底地,断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
看着眼前那个,居高临下,脸上带着冰冷微笑的少女。
她张开了嘴。
她想咒骂,想嘶吼,想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可她的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
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只能,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
从喉咙的最深处,挤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的,绝望的。
“啊——!”
那是,一声野兽的,临死前的哀嚎。
也是她,吴能溪,在这一生中,发出的,最后一个声音。
那声惨叫过后。
她便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她不再说话。
也不再哭喊。
她的眼睛,也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光彩。
变成了一双,和玻璃珠子一样,空洞的,无神的,摆设。
她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死人。
一个连疯癫的资格,都被剥夺了的,行尸走肉。
苏思思看着她这副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转身,离去。
将那堆破碎的,属于过去的残骸,和那个彻底破碎的灵魂。
一同留在了那间,永恒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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