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的吴能溪,成了一道苏府的背景。
一个活着的,却又己经死去的背景。
下人们送饭时,不再恐惧,也不再议论。
他们只是麻木地,将一碗馊饭,从门下的小洞里,塞进去。
再麻木地,将前一日那个空了的,沾着秽物的碗,取出来。
她像一头被圈养的,不会叫的牲畜。
苏烈阳再也没有,问起过她的任何事。
他仿佛己经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生意,和苏思思的身上。
他为苏思思,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女夫子,教她琴棋书画。
他为苏思思,搜罗了天下间最名贵的珠宝和布料。
他甚至开始,亲自为她,物色未来的夫婿。
他要将自己对柳氏,对这个女儿,所有的亏欠,都用最奢华的方式,弥补回来。
苏府,似乎在经历了一场剧烈的阵痛之后,重新回到了正轨。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平静。
可苏思思知道,这平静之下,还埋着一根最深的刺。
一根只要苏烈阳想起来,就会隐隐作痛的刺。
吴能溪。
只要她还活着,她就还是苏思涵的母亲。
她就还是那个,曾经与苏烈阳,有过一段温存岁月,有过定情信物的女人。
人的感情,是最复杂的东西。
今天的恨,或许会在明天,被时间冲淡,变成一丝怜悯。
今天的厌恶,或许会在十年后,变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苏思思,不允许。
她不允许,苏烈阳的心里,对吴能溪,还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除了恨之外的,任何感情。
她要将那根刺,彻底地,出。
然后,再用一把烧红的烙铁,将那个伤口,烫死。
让它,永远也无法,再愈合。
这日,苏烈阳从外面谈生意回来,心情很好。
他给苏思思,带了一支西域进贡的,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
苏思思亲自为他,沏了一壶他最爱喝的,大红袍。
父女二人,坐在清芷院的暖阁里,对弈。
烛光下,气氛温馨而又宁静。
苏烈阳看着棋盘上,女儿那步步为营,却又滴水不漏的棋路,心中充满了赞赏。
“思思的棋艺,是越发精进了。”
“为父,都快要不是你的对手了。”
苏思思落下最后一子,将他的一条大龙,彻底困死。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是父亲,承让了。”
苏烈阳哈哈大笑,心中的那点郁结之气,也一扫而空。
苏思思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像是无意间,提了一句。
“父亲。”
“女儿昨日,听庄子上送菜来的婆子说。”
“柴房里那位,最近似乎……好了一些。”
苏烈阳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哦?”
“婆子说,她不再用头撞墙了。”
苏思思的声音,很平静。
“每日里,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镜子前发呆。”
“有时候,嘴里还会,念念有词。”
“只是,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苏烈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苏思思抬起头,看着父亲,眼神里,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犹豫。
“父亲,女儿……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
“女儿听那几个,曾经在主院伺候过的丫鬟说起。”
苏思思的声音,压得很低。
“母亲她……好像一首,都有服用安神汤的习惯。”
“尤其是,在我母亲……柳夫人,去世的那段时间。”
“她说她因为伤心过度,夜夜无法安眠,便让厨房,日日都为她,备着安神汤。”
苏烈阳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起了那块血布,和那根淬了毒的银针。
“女儿在想……”
苏思思的眼中,蓄起了泪水。
“那碗,害死我母亲的毒汤,会不会……会不会就是……”
她没有说下去。
但她的意思,己经很明显了。
苏烈阳手中的茶杯,重重地,顿在了桌上。
茶水,溅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
“她当年,是以给自己熬安神汤为名,行下毒之事?”
苏思思摇了摇头,脸上是柔弱的,不敢确信的表情。
“女儿不敢妄言。”
“只是……只是觉得,此事太过蹊跷。”
她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玉膏体盒。
那个盒子,是她当初,用来盛放吴能溪送来的,有毒的安神汤样品的。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她将盒子,推到苏烈阳面前。
“父亲,这是……这是当初,女儿被活埋之前,母亲送来的安神汤。”
“女儿当时觉得味道不对,便偷偷留了一些。”
“后来,府里事情太多,女儿便……便忘了。”
“今日,听闻母亲旧事,才猛然想起。”
“或许,将这汤,与当年害死母亲的毒,放在一起查验。”
“能……能发现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真相。”
苏烈阳看着那个小小的白玉盒。
又想起了,女儿当初,是如何被逼到,在棺材里自救。
是如何被逼到,跳水明志。
新仇,旧恨。
在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心头。
他心中,那刚刚因为岁月而稍稍平复的伤口,被再次,狠狠地,撕开。
“好!”
他拿起那个白玉盒,站起身。
“我这就派人,去请张院使!”
“我倒要看看,这个毒妇的心,究竟是黑到了何种地地步!”
张院使,很快就被连夜,请到了苏府。
他看着眼前的,那块早己干涸的血布,那根发黑的毒针,和那个白玉盒里,同样早己干涸的药渣。
他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他点燃了随身携带的小小银炉。
他将三样东西,分别取样,放入不同的器皿中,用文火,一点一点地,熬煮,提炼。
整个书房,都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苦涩的药味。
苏烈阳和苏思思,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一个时辰后。
张院使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端着三个小小的白瓷碟,走到了苏烈阳面前。
“苏老爷。”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深深的震惊。
“血布上的毒,和这碗安神汤里的毒,经老夫查验,乃是同一种。”
“都是西域传来的一种,名为‘牵机’的奇毒。”
“此毒,无色无味,少量服用,只会让人,慢慢变得虚弱,最终,脏器衰竭而死。”
“但若是,与另一种名为‘红颜笑’的草药混合。”
他指着那根毒针。
“就会,立刻化为见血封喉的剧毒,能造成,产后大出血的假象。”
“而这根针上的毒,正是‘红颜笑’。”
真相,大白。
吴能溪,不仅用毒,害死了柳氏。
她还想,用同样的方式,将她的女儿,也慢慢地,折磨至死。
苏烈阳的身体,晃了晃。
他伸出手,扶着桌子,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他的脸上,再没有了一丝血色。
他心中,对那个女人,最后的一丝,旧情。
那一点点,因为夫妻一场,而不忍将她赶尽杀绝的,怜悯。
在这一刻,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彻底地,焚烧殆尽。
只剩下,冰冷的,刺骨的,无边的恨意。
他缓缓地,转过身。
对着祠堂的方向。
“来人。”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平静。
“笔墨伺候。”
苏家的祠堂里,烛火通明。
苏烈阳穿着一身素服,亲手,捧出了那本厚重的,记录着苏家几代人荣辱的,族谱。
他将族谱,平铺在供桌上。
他亲手,研墨。
他拿起那支,最粗的,专门用来记录大事的狼毫。
他翻到了,记录着他这一代的那一页。
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也找到了,在自己名字旁边,那个曾经让他,骄傲了十几年的名字。
妻,吴氏,讳,能溪。
他举起笔。
笔尖,饱蘸着浓得化不开的墨。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
在那三个字上,狠狠地,画下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叉。
然后,他又在旁边,用一种,带着无边恨意的笔触,写下了几个字。
“苏门之耻,毒妇吴氏。”
“不敬先祖,谋害发妻,毒杀子嗣。”
“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今,逐出苏氏宗祠,除名于族谱。”
“从此,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
墨迹,深深地,渗入了纸张的背面。
像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
从此。
苏府,再无主母,吴能溪。
这个女人,在这个家族里,所有的痕迹,都被彻底地,抹去了。
她成了一个,连孤魂野鬼,都算不上的,无名之人。
苏思思站在祠堂的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在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一场持续了两世的,复仇的火焰,终于,缓缓地,熄灭了。
化为了一片,比冬夜,还要寒冷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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