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角的废院彻底成了一座孤岛。
府里再无人敢靠近这片被鬼魂盘踞的土地。
恐惧像一层看不见的薄雾笼罩着院墙。
每日的餐食配送,也变成了一场无声的仪式。
送饭的婆子只敢将食盒放在百步之外的路口。
她敲响铜锣,像是给另一个世界的信号。
然后她便会头也不回地逃走。
苏思思成了这座孤岛唯一的,也是绝对的君主。
那把沉甸甸的铜锁总钥匙,就挂在她的腰间。
与她那些精致华美的玉佩,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她偶尔,会亲自去那个路口,取回食盒。
她也会亲自,将空了的碗筷,放回原地。
她从不让清芷院的任何一个下人,靠近那片区域。
她给出的理由是,保护他们,不被邪祟侵扰。
所有人都对她的“仁慈”,感恩戴德。
这日,下了一场连绵的冬雨。
雨水不大,却阴冷刺骨,仿佛能渗进人的骨头缝里。
苏思思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孤岛。
院子里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
枯黄的杂草,被雨水打得,狼狈地贴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腐烂植物混合的气味。
很像,她刚刚重生时,在那口薄皮棺材里闻到的味道。
她走到那间关押着吴能溪的柴房门口。
她没有进去。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听着里面,那个女人,因为恐惧和疯癫,而发出的,无意识的,野兽般的呜咽。
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柴房上。
而是缓缓地,移到了柴房旁边,那片空旷的,长满了杂草的土地上。
雨水,汇成一股股细流,从院墙的墙基处,冲刷而下。
带走了松软的泥土,留下了一道道小小的沟壑。
她看着那片土地,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
像一个最高明的工匠,在审视一块,即将用来雕琢的璞玉。
她需要一样东西。
一样,能为她这场持续了两世的复仇,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工具。
一把铁锹。
她不能,首接向管家索要。
一个深闺里的千金小姐,要一把用来刨土的铁锹。
这太不合常理。
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她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天衣无缝的,能让这把铁锹,合情合理地,出现在这座孤岛上的理由。
她转身,离去。
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
苏烈阳的书房里,暖意融融。
他正在听新任的管家,汇报府里各项事务的进展。
苏思思走了进来。
她的身上,还带着一丝,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父亲。”
她行了一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苏烈阳示意管家先退下。
“怎么了,思思?”
“外面雨大,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苏思思走到他身边,为他续上了一杯热茶。
“父亲,女儿今日,去了西角那院子一趟。”
苏烈阳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
“你去那里做什么?”
“那种晦气的地方,以后少去。”
苏思思摇了摇头。
“女儿是担心,母亲她……一个人在那,缺衣少食。”
她这副以德报怨的孝顺模样,让苏烈阳的心中,又是一阵感动和愧疚。
“女儿本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苏思思的脸上,担忧之色更重了。
“却不想,女儿发现了一件,更要紧的事。”
“哦?”
“父亲,那院子的北面,紧挨着府里的外墙。”
“女儿今日去看,发现那段墙的墙基,似乎因为这连日的冬雨冲刷,有些……有些松动了。”
“女儿担心,若是再这么下几天雨,万一墙塌了,砸伤了人是小。”
“若是让外人,借此翻进府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话,点到为止。
却精准地,戳中了苏烈阳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
安全。
苏家的安全。
苏烈阳的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竟有此事?”
“此事可大可小,我明日,便派工匠去修缮。”
苏思思却连忙制止了他。
“父亲,不可。”
“为何?”
“父亲您想。”
苏思思的声音,充满了条理。
“如今府里,人人都说那院子不干净。”
“若是大张旗鼓地,派工匠过去修缮,必然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猜测和流言。”
“再者说,那院子里,还住着母亲。”
“若是让外人看到,苏家的主母,被关在那种地方,于您的名声,于苏家的脸面,都有损伤。”
苏烈阳听着,点了点头。
思思考虑得,比他还要周全。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苏思思沉吟了片刻,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女儿以为,此事,不宜声张。”
“女儿在书上看过,说有些根系发达的树木,种在墙边,可以固土护基。”
“不如,就由女儿,亲自带几个信得过的丫鬟。”
“从别处,移栽几棵耐寒的冬青过去。”
“这样,既能解了墙基之忧,又不会惊动太多人。”
“也算是,女儿为父亲,尽的一点孝心。”
她这个提议,听起来是那么的体贴,那么的周到。
将一个可能需要大动干戈的工程,变成了一件女儿家,闲来无事的,莳花弄草的雅趣。
苏烈阳看着眼前的女儿,心中充满了欣慰。
他甚至觉得,让她去学着管家,或许,并不是一个错误。
只是,她还太年轻,需要更多的,磨练。
“好。”
他拍了拍苏思思的手。
“就按你说的办。”
“需要什么,只管跟新来的张管家说。”
“让他全力配合你。”
苏思思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谢父亲。”
第二天。
苏思思便派春桃,去找了张管家。
她列了一张单子。
单子上,写着她需要的东西。
几株上好的,己经长了三年的冬青树苗。
几袋上好的花肥。
几把用来浇水的长柄水瓢。
还有,一把用来挖树坑的,崭新的铁锹。
张管家看到单子,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立刻,亲自带人,将所有东西,都备齐了。
他指挥着两个小厮,将那几棵沉重的冬青树苗,和那袋花肥,搬到了西角废院的门口。
“二小姐。”
他对着苏思思,恭敬地回话。
“您要的东西,都送来了。”
“只是……这院子……”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门,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惧意。
苏思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张管家不必为难。”
“这些东西,就先暂放在院门口吧。”
“这移栽树木,也不是一日之功。”
“每日搬来搬去,也太过麻烦。”
“反正这里,平日里也无人敢来,东西放在这,也丢不了。”
“等过几日,我将树栽好了,再让人来收拾便是。”
她的话,合情合理。
利用了所有人对这座院子的恐惧,完美地,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可以存放工具的,安全的,私密的空间。
张管家听了,如蒙大赦。
“是是是,二小姐说的是。”
“那……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他带着那两个同样吓得脸色发白的小厮,像逃一样地,离开了。
苏思思看着门口,那堆放着的东西。
那几株生机勃勃的冬青。
和那把,静静地靠在墙角的,冰冷的铁锹。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缓缓地,走上前。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把铁锹的木柄。
那木柄,还带着一丝,新木头的,粗糙的触感。
铁制的锹头,在阴沉的天色下,反射着暗淡的,金属的光泽。
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园艺的工具。
那是,她的权杖。
是她,用来裁决仇敌,用来埋葬罪恶的,神圣的法器。
她提着那把铁锹,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座,属于她一个人的孤岛。
她走到了那片,早己被她选好的,空旷的土地前。
她举起了铁锹。
然后,狠狠地,刺入了脚下那片,的,冰冷的,等待着被净化的泥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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