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的废墟前，临时支起的明黄帐幔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勉强隔绝了外界的萧瑟与窥探。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草苦涩与血腥气，混杂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源自混沌溃散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混乱气息。空气凝滞，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世民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脸色蜡黄，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明黄的龙袍下，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拉动。他胸前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心口处一片暗紫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诡异印记。印记中心，一丝若有若无的、粘稠冰冷的暗金色气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李世民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沌侵蚀，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脉与意志。
王德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他能感受到陛下身上那股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怒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昨夜那场非人的浩劫，那跛足凶物最后将他推出混沌洪流的景象，那点诡异的金光…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这位千古一帝的心头。
帐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金属甲胄的轻微摩擦声。是百骑司的精锐，将这片临时“御所”围得铁桶一般。他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尤其是通往承恩殿废墟的方向，那里…关押着此次浩劫的“元凶”与…唯一的“幸存者”。
“他…如何了？” 李世民的声音嘶哑干涩，打破了帐内的死寂。他没有抬头，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布满青筋的手背上。
王德身体一颤，连忙躬身：“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己被移至偏殿暖阁，由太医署三位圣手轮值看护。只是…” 他声音艰涩，“殿下伤势…太重…全身筋骨寸断，脏腑俱损，经脉尽毁…全凭…全凭手腕处那点奇异金光维系一丝生机…太医言…此非药石可医，全凭…天意…”
“天意？” 李世民猛地抬眼！眼中熔岩般的怒意瞬间爆燃，却又被心口蚀骨的剧痛强行压下，化作一声压抑的闷哼。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翻腾的气血，声音冰冷如刀：“天意…便是让这孽障…拖着这副残躯…来见朕！抬过来！”
“陛下！殿下他…经不起挪动啊！” 王德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医说，稍有颠簸，恐…恐…”
“抬！” 李世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朕…要亲审！在他咽气之前！朕…要亲耳听听…他如何说！”
王德浑身一颤，不敢再言，只得叩首：“唯…奴婢这就去安排…”
暖阁内，药味更加浓郁。炭火烧得很旺，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李承乾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矮榻上，身上盖着锦被，只露出一张焦黑皲裂、毫无生气的脸和…那只搭在锦被外、手腕处缠绕着厚厚白布的手。
白布之下，是那处狰狞的伤口。此刻，厚厚的布帛也无法完全掩盖那点微弱的金色光芒。光芒透过布帛的缝隙，在昏暗的暖阁内投下一圈朦胧的光晕，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绪稍安的温润感。
三位太医正围在榻前，脸色凝重，额头布满冷汗。他们轮流诊脉，指尖触及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脉息时，无不心惊肉跳。那脉象，如同悬丝，飘忽不定，却又被一股极其坚韧、极其精纯的暖流死死吊住。这暖流，正是源自那手腕金光！他们尝试施针用药，却发现任何外力介入，都会被那金光极其霸道地排斥、湮灭！这金光…仿佛有灵性！只护着那一点心脉生机，不容任何外力染指！
“如何？” 王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为首的太医正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干涩：“王公公…殿下脉象…依旧如故…那金光…护持心脉，却排斥一切药力…我等…束手无策…陛下…陛下真要…”
王德叹了口气，挥挥手：“准备软轿！小心！再小心些！若殿下有半分差池…尔等提头来见！”
软轿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被抬入甘露殿前的明黄帐幔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抬着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琉璃器皿。帐内，李世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了那顶软轿之上。
软轿轻轻放下。两名内侍战战兢兢地掀开轿帘。
李承乾躺在轿内，双目紧闭，脸色焦黑，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唯有手腕处，那厚厚的白布下，一点微弱的金光，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倔强地闪烁着。
李世民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那点金光上。那光芒…温润…安宁…却让他心口那股混沌侵蚀的冰冷剧痛，猛地加剧！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他身体微微一晃，强忍着没有倒下。
“孽障！” 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从李世民喉间挤出，“抬起头来！看着朕！”
李承乾毫无反应。他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的深渊，唯有手腕处那点佛光，如同唯一的锚点，维系着他一丝微弱的感知。他能感觉到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带着刻骨恨意的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在他身上。但他无力回应。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说话！” 李世民猛地一拍软榻扶手！牵动伤势，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线，“告诉朕！那是什么？！那佛光…是什么妖法？！你与那深渊凶物…与那混沌…究竟是何关系？！戴胄…是不是你害死的？！这长安…是不是你毁的？！”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向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帐内空气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承乾依旧毫无反应。只有那点佛光，似乎感应到了那滔天的恨意与混沌侵蚀的气息，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顺着他的经络，缓缓流入心脉，带来一丝微弱的…抵抗意志。
“装死？！” 李世民眼中怒火更炽！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剧痛和虚弱死死按在榻上。他猛地指向李承乾的手腕：“给朕…揭开那布！朕要看看…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陛下！” 王德和太医正同时惊呼！
“不可啊陛下！” 太医正扑倒在地，“那金光护主，排斥外力！强行触碰，恐…恐引发金光反噬，殿下…殿下顷刻间便会…”
“揭！” 李世民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倒要看看…这妖光…如何反噬！”
王德脸色惨白，看向太医正。太医正浑身颤抖，最终一咬牙，示意一名年轻太医上前。那年轻太医面无人色，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向那缠绕的白布边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布帛的刹那！
“嗡——！”
李承乾手腕处，那点微弱的金光骤然暴涨！一股柔和却极其坚韧的斥力猛地爆发！
“啊！” 年轻太医惨叫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帐幔上，口喷鲜血，昏死过去！
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
李世民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光芒暴涨的金光！那金光…竟真的…在护主？！排斥一切外力？！
然而，就在金光暴涨、斥飞太医的瞬间！
异变陡生！
李承乾那焦黑皲裂的眉心处，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暗红色血线，猛地一闪而逝！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无尽毁灭气息的残余波动，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瞬间从他灵魂深处窜出！与那护体的金光狠狠撞在一起！
“呃——！” 李承乾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起来！焦黑的皮肤下，暗青色的血管根根暴起！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嘶鸣！手腕处的金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在与体内那股突然爆发的凶戾力量激烈对抗！
【深渊残念…反噬…】
【佛性印记…压制…】
【躯壳承载…超临界…】
混乱的意念碎片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炸开！
“噗——！”
一口混杂着暗青色能量碎块和金色光点的污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明黄的锦被上，触目惊心！
帐内一片混乱！太医们惊慌失措！王德面如土色！
李世民死死盯着那口污血，看着那污血中闪烁的金色光点与暗青色碎块互相湮灭的景象，眼中充满了震惊、暴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
那金光…不是妖法！
它在…压制着什么！
压制着那…来自深渊的…凶戾！
而就在这时！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百骑司校尉不顾阻拦，猛地冲入帐内，扑倒在地，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
“报——！陛下！不好了！魏王…魏王李泰…率宗正寺甲士…冲…冲破了宫门！正…正朝着甘露殿杀来！他…他口称…奉天靖难…清…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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