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那道公开审理李泰的旨意，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长安城。大理寺衙门前，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愤怒的声浪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衙门的朱漆大门。“诛国贼！慰忠良！”的怒吼声震天动地。衙内，三司长官正襟危坐，面色肃穆。刘洎作为陪审，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堂下被除去塞口布、却依旧梗着脖子、一脸桀骜的李泰。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李泰的咆哮与辩解在铁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这场审判，与其说是审案，不如说是对李泰罪行的公示与宣判，是给沸腾的民意一个宣泄的出口。每一次惊堂木的敲响，都伴随着衙外民众山呼海啸般的应和。
甘露殿内，却仿佛与外面的喧嚣隔绝。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清虚、清玄两位长老盘膝坐于矮榻不远处，面前摊开一张绘制着繁复星图与符文的巨大玄玉阵盘。七七西十九枚鸽卵大小、散发着氤氲灵气的上品灵石，按照特定的方位镶嵌其中。星辰砂勾勒出玄奥的轨迹，千年沉水香燃起的袅袅青烟，带着奇异的宁静气息，在殿内缓缓弥漫。两位长老面色凝重，指尖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正全力沟通天地间微弱的星力，为布设“聚灵引神阵”做最后的准备。空气中，无形的能量开始缓缓流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李世民坐在软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昔。他手中拿着一卷刚刚由王德呈上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李泰在狱中的一言一行——疯狂的咒骂，对父皇的怨恨，对李承乾的恶毒诅咒，以及…对一些尚未落网同党的零星供述。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完，将密报随手丢在一旁的火盆中，看着它化为灰烬。李泰的结局己定，这些供词，不过是锦上添花，或是…秋后算账的引子。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矮榻。榻边，除了忙碌的太医，还多了两位身披大红袈裟、宝相庄严的老僧。他们是大慈恩寺的住持玄奘法师（注：此处为小说设定，时间线或有调整）和香积寺的慧明禅师。两位高僧手持念珠，双目微阖，口中低诵着《金刚经》的梵文真言。那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平和、悠远、充满智慧与慈悲的力量，如同潺潺溪流，试图汇入李承乾那惊涛骇浪的心湖。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梵音袅袅，在弥漫着药香与沉水香气息的殿内回荡。
李承乾依旧昏迷着。但在那无人能窥探的意识深渊里，却并非一片死寂。
黑暗，粘稠得如同墨汁。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黑暗中疯狂旋转、碰撞、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母后呕血染红的棋盘，那绝望而悲悯的眼神…
父皇御书房中冰冷的训斥，失望的目光如同利剑…
李泰那张在芙蓉园宴会上得意洋洋、暗含讥讽的笑脸…
侯君集密室中低沉的蛊惑，点燃心中邪火的私语…
东宫大火冲天而起，宫人惊恐奔逃的哭喊…
立政殿前，自己那扭曲怨毒的笑容…
佛珠勒痕的刺痛…
血钻晶体冰冷的燃烧…
混沌洪流吞噬一切的窒息感…
徒手抓住戟刃时，骨骼碎裂、血肉撕裂的剧痛！还有…父皇转身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愕？
痛苦！悔恨！暴戾！绝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灵魂，疯狂噬咬！他想嘶吼，却发不出声音；想挣扎，却动弹不得。深渊的低语在耳边回响，诱惑着他放弃抵抗，沉沦于永恒的黑暗。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吞噬之际！
一点微弱的、却异常温暖坚定的金光，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晨曦，刺破了无边的黑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平和悠远的梵音，如同天籁，穿透了记忆碎片的尖啸，清晰地传入他混乱的意识深处。
那金光…是手腕上的菩提琉璃光！那梵音…是殿中高僧的诵经声！
金光所至，那些疯狂闪烁、充满负面情绪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雪遇到阳光，开始缓缓消融、褪色。虽然依旧存在，但那股噬魂蚀骨的痛苦，似乎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抚平了些许。尤其是关于徒手抓戟、推开父皇的那一幕，金光格外明亮，将那一刻的决绝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清晰地映照出来。
“心念通达…无有挂碍…”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金光的回响，在他混乱的意识中泛起微澜。挂碍…那些怨恨、恐惧、不甘…真的是无法放下的吗？母后的悲悯…父皇转身时的惊愕…戴胄扑向混沌的背影…还有…手腕上这点温暖的、守护着他的光…
两种力量在他意识深处激烈交锋。深渊的黑暗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淹没那点金光；而金光虽微弱，却异常坚韧，在梵音的加持下，顽强地抵抗着，甚至开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净化着缠绕在记忆碎片上的怨毒黑气。
甘露殿内，一首紧盯着李承乾的太医正突然低呼：“陛下！快看！”
只见李承乾那一首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虽然身体依旧僵硬，焦黑如故，但他搭在锦被外、带着菩提琉璃印的那只手的手指，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与此同时，那枚“卍”字琉璃印散发出的光芒，骤然明亮了一瞬！温润的金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将周围一小片区域映照得暖意融融！
“殿下…殿下有反应了！” 太医正激动得声音哽咽。
两位诵经的高僧同时睁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欣慰。玄奘法师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太子殿下心有所感，佛印生辉，此乃祥瑞之兆。”
清虚、清玄两位长老也停下了手中的法诀，震惊地看着那明显亮了许多的佛印。清虚长老喃喃道：“不可思议…梵音入心，竟真能引动佛印共鸣，滋养神识…殿下心中挂碍…似有松动之象！”
李世民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榻前，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枚光芒流转的琉璃印上，又看向儿子那似乎平和了些许的睡颜。他心中翻江倒海！这佛光，竟真能回应梵音？竟真能抚平他心中的怨念？那…引导佛力压制自己体内的混沌侵蚀…是否也…有了一线可能？
然而，就在这希望初现的时刻！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传来！整个甘露殿，不，是整个长安城，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殿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桌上的杯盏叮当作响！
“地龙翻身？！” 王德失声尖叫，脸色煞白。
李世民身形一晃，扶住软椅才站稳，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望向钦天监的方向！不是地龙翻身！是…是那个混沌溃散后留下的巨大深坑！
几乎在震动传来的同时，李承乾手腕上的菩提琉璃光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温润的暖金色，而是带着一种锐利的、充满警示意味的金芒！光芒首指…长安城东南方向！正是那混沌深坑所在！
紧接着，李承乾的身体猛地一弓！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死死拧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的呜咽！一股混乱、暴戾、带着吞噬气息的暗流，仿佛受到深坑异动的牵引，再次从他意识深处翻涌而起，疯狂冲击着那点护体的金光！
梵音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两位高僧脸色骤变！布阵的两位长老也霍然起身，眼中充满了惊骇！
“不好！混沌残留异动！引动了殿内残存的凶戾之气！” 清玄长老失声叫道。
刚刚出现的一线希望曙光，瞬间被这来自地底深渊的咆哮与反噬，蒙上了浓重的阴影！长安的劫难，远未结束！而李承乾的心渊之中，佛光与魔念的拉锯，也进入了更加凶险的阶段！李世民看着儿子痛苦挣扎的模样，又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余震，眼神变得无比深邃。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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