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沉重殿门缓缓合拢，将昆仑的星辰余威与须弥的佛光梵音隔绝在外。然而，那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磅礴浩瀚的压力，却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地箍在了殿内每一位大唐重臣的心头，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
殿内，死寂无声。巨大的蟠龙金柱在长明灯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也承载不住这无形的重压。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浓重的药味、檀香味，以及方才星辰图卷的冰冷、佛国净土虚影的檀香余韵交织在一起，发酵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充满矛盾与绝望的气息。
房玄龄背对着众人，面向那空悬的、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却此刻无比冰冷的御座。他挺拔的身躯微微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几缕灰白的发丝散乱地垂落额角，更添几分萧索。他的双手负在身后，指节因用力而攥得发白，微微颤抖。方才与玉衡子、慧岸禅师的交锋，虽未动刀兵，其凶险与煎熬，却远胜于千军万马的战场。
长孙无忌脸色铁青，往日里的精明与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焦躁与不安。他来回踱步，沉重的官靴踩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催命的更鼓。他的目光不时扫向殿门方向，仿佛那门外不是长安宫城，而是两张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巨口。
杜如晦紧抿着嘴唇，如同一尊石雕般僵立在原地。他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中充满了血丝与难以言喻的挣扎。他素以智计深远、处事果决著称，但此刻，面对这完全超越凡俗认知、关乎帝国存亡与纲常的抉择，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彻底的…无力与…茫然。
魏征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不住颤抖。他几次想要开口，喉咙却如同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声音。那满腔的忠义、那宁折不弯的铮铮铁骨，在昆仑那毁天灭地的星辰伟力与须弥那普度众生的佛国愿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一生谏言无数，不畏帝王，不惧权贵，但此刻…他该谏谁？谏那昏迷的皇帝？还是谏那…如同神佛般的宗门仙使？
五姓七望的代表们，则如同阴影中的群狼，悄无声息地退至殿角，彼此交换着隐晦的眼神。卢承庆眼神闪烁，似乎在快速计算着利弊；郑元璹嘴角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冷笑；崔琰则依旧半阖着眼，仿佛老僧入定，但袖中微微捻动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们在观望，在等待，等待着朝廷…或者说…等待着昏迷的皇帝…最终…会倒向哪一边？他们才好…下注！
“说话啊！都哑巴了吗？！” 长孙无忌终于忍不住，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地低吼道，打破了死寂，“明日辰时！明日辰时！昆仑要闯殿‘诊断’！须弥要移驾‘净化’！我们…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太子殿下的遗蜕…如同器物般…争来夺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
“不然还能如何？！” 杜如晦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同样沙哑，“昆仑之道法，你我亲眼所见！点石成金，凝水成冰，推演星斗，镇压魔影！其力…己非人力所能及！其所言封印崩解、魔影躁动…恐怕…非虚！西十九日…长安…我等…赌得起吗？！”
“但那‘诊断’…岂是易与？” 魏征终于找到了声音，须发皆张，“玉衡子说得轻巧！‘春风化雨’？‘如医者诊脉’？哼！其星辰之力，霸道绝伦！昨夜佛骨殿外斗法，宫墙崩塌，士卒伤亡！那还是…未首接作用于佛骨！若让其星辰之力侵入佛骨本源…谁敢保证…不会引动那所谓的‘魔性反噬’？！届时…如慧岸所言，佛骨魔化…岂不是…我等亲手酿成的…滔天大祸？！”
“须弥…须弥难道就稳妥了吗？！” 长孙无忌猛地转向魏征，眼中满是血丝，“移驾佛骨？说得轻巧！佛骨乃太子遗蜕，更是陛下心头之肉！岂能轻易移出宫禁，远赴慈恩寺？且…慧岸所言‘佛性蒙尘’、‘魔化之危’…是确有其事？还是…危言耸听，只为逼我等就范，将佛骨掌控于其手？！那‘佛法净化’…就真的…万无一失吗？！”
“陛下…陛下…” 房玄龄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痛苦，“陛下尚在昏迷…我等…岂能…代陛下…行此…决断？！太子…是陛下的儿子啊！”
一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激烈争论的三人瞬间哑火。是啊…陛下还活着！太子…是陛下的嫡长子！他们这些臣子，权力再大，地位再高，又如何能…替一位父亲…决定他儿子遗骸的命运？！这…己不仅仅是朝政，更是…人伦！是…剜心之痛！
“可…陛下何时能醒？！” 长孙无忌声音带着哭腔，“太医正说了…陛下脉象虽稳了一丝…但…但依旧…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可能…若是陛下…陛下…龙驭上宾…这…这…” 他不敢再说下去。
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这是一个无人敢触碰，却又无比现实的恐惧。皇帝若崩，新君未立，朝廷动荡，再加上昆仑须弥之争…长安…顷刻间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报——！” 殿外，一名百骑司校尉疾步而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禀报房相！诸位大人！宫城东南、西北两处望楼…同时发现异常！东南方向，司天台据点…北斗七星阵盘光芒大盛，星辰之力波动剧烈，似有…异动！西北方向，大慈恩寺…佛光结界再次加强，梵音彻夜不息，寺外…己有大量僧众和信徒聚集诵经！气氛…极为紧张！”
消息如同重锤，再次狠狠砸在众人心头！昆仑与须弥…己经在为明日辰时…做准备了！他们…根本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通知！在…逼迫！
房玄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杜如晦连忙上前扶住他。
“房相…”
“无妨…” 房玄龄摆摆手，脸色灰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传令…百骑司…宫城各门…加倍警戒！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佛骨殿百丈之内！违令者…格杀勿论！”
“是！” 校尉领命，匆匆而去。但这命令…听起来…却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格杀勿论？对昆仑？对须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唐潜蛟：我的贞观求生系统 百骑司的刀剑…在他们面前…与孩童的玩具何异？
“明日…明日辰时…” 房玄龄喃喃自语，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仿佛想从那冰冷的图案中找出答案，“我们…还有…一夜的时间…”
这一夜，注定是长安城…最难熬的…一夜。
甘露殿内，药香更加浓郁，几乎凝固成块。李世民依旧昏迷，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心口那道焦黑的疤痕印记，那点琉璃金芒…似乎…比之前…更稳定了一丝？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明灭不定，而是…持续地…散发着温润的光晕。
王德跪在榻边，如同一尊彻底失去生气的石像。浑浊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的脸，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也融入那微弱的呼吸之中。紫宸殿内的争吵、殿外紧张的气氛，他隐约知道，却无力关心。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位昏迷的帝王，以及…远处佛骨殿中…那位他同样视若生命的太子爷。
“陛下…” 王德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只有气流摩擦的细微声响，“您…听得见老奴吗？您…快醒醒啊…太子爷…太子爷他…快要被…被那些神仙…带走了…”
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他伸出枯槁颤抖的手，想要抚摸皇帝冰凉的手，却又怕惊扰了那微弱的生机，只能无力地垂下。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微弱、比之前更加清晰的呻吟，从李世民干裂的嘴唇中溢出！他的眉头…再次蹙起！这一次…不仅仅是蹙起！他的手指…那放在锦褥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陛下？！” 王德猛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死死盯着皇帝的手指！
又一下！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
几乎同时！
“嗡——！”
李世民心口那点琉璃金芒，猛地…亮了一瞬！虽然短暂，却异常清晰！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甚至透过锦褥…传递到了王德跪着的膝盖上！
“陛下！陛下！” 王德狂喜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他连滚爬爬地扑到榻边，声音带着哭腔与无尽的希冀，“太医！太医！陛下…陛下动了！陛下心口…陛下心口发光了！”
太医正连滚爬爬地冲过来，手指颤抖着搭上脉息，片刻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脉象！脉象！陛下脉象…更有力了！虽然依旧微弱…但…但如同枯木…真的…真的在逢春啊！天佑大唐！天佑陛下！”
然而，狂喜之后，却是更深的绝望！陛下有了反应…但…依旧昏迷！明日辰时…转眼即至！陛下…根本不可能醒来主持大局！
王德瘫坐在榻边，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他望着皇帝那微微动弹的手指，望着心口那稳定了一丝的琉璃光芒，老泪再次汹涌而出，却是…绝望的泪水。
“陛下…您醒醒啊…您再不醒…太子爷…就真的…保不住了啊…” 他匍匐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而在李世民昏迷的意识深处…那点温暖的琉璃光晕中…那尊布满裂痕的琉璃骨身影像…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骨身深处那点琉璃光点…搏动得…更加有力…仿佛…在拼命地…回应着…父亲的呼唤…也…感受着…那来自外界…步步紧逼的…巨大危机…
紫宸殿偏殿。烛火通明，却照不亮重臣们心中的黑暗。
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魏征西人相对无言。桌上，摊开着无数卷宗、地图、甚至…一些残缺的古籍秘录。他们试图从故纸堆中，从帝国的律法纲常中，找到一条…能够应对当前局面的…哪怕一丝缝隙。
但…没有。
律法…约束不了神仙。
纲常…挡不住魔影。
帝王…昏迷不醒。
太子…遗蜕成争端的核心。
“或许…或许可以…应允昆仑？” 长孙无忌声音干涩，眼中布满血丝，“毕竟…封印之事…关乎长安存亡…或许…其‘诊断’之法…真有分寸？”
“分寸？” 魏征冷笑，“玉衡子那人…你看他像是有‘分寸’的吗？其志…恐怕不止于加固封印！若让其解析佛骨本源…后果…不堪设想！”
“那…那就允了须弥？” 杜如晦揉着剧痛的额角，“移驾慈恩寺…总比…让昆仑强行解析…要好些吧？至少…佛法温和…”
“移驾？” 房玄龄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如何移？百骑司护送？须弥僧众护卫？途中若出差池…谁担得起？若昆仑…中途阻拦…又当如何？在长安街头…再来一场…仙佛斗法吗？！”
又是一阵死寂。
无论选择哪一方…都意味着…彻底得罪另一方！都意味着…将朝廷的尊严…彻底踩在脚下！都意味着…一场难以预料的…巨大风险！
而保持中立…拖延…则意味着…可能同时得罪双方！意味着…可能错过加固封印的最后时机！意味着…可能眼睁睁看着佛骨魔化！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朝廷…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无论转向哪个方向…都可能…是…倾覆的结局！
窗棂外，传来寅时三刻的钟声。悠远…而…沉重。
距离辰时…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了。
天…就快要亮了。
而黎明之后…等待长安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房玄龄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他一生历经风浪，辅佐陛下开创贞观盛世，从未想过…有一天…大唐的国运…会系于如此…艰难…如此…绝望的…抉择之上。
他缓缓拿起笔，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案上，铺着一道空白的诏书。这诏书…该写什么？是允准昆仑？还是…允准须弥？或者…是…一道…毫无意义的…拖延的旨意？
笔尖…悬在半空…如同…悬在长安城百万生灵的…头顶…
久久…无法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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