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坊的青石板缝里,鲜血尚未完全渗尽,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暗红色的油光。百骑司士兵的尸骨虽己被匆忙收殓,但那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却仍混杂在坊市的尘埃中,随着微风钻入每个人的鼻腔,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可怖。
朝廷的应对不可谓不迅速。天未亮时,沉重的宫门便己轰然闭合,一队队甲胄森严的金吾卫和百骑司骑兵如临大敌,在长安城的主要街道上纵横驰骋,马蹄声碎,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们厉声呵斥着任何试图聚集、打探的人群,刀鞘毫不客气地推搡着好奇的百姓。"奉上谕,昨夜永昌坊走水,现己平息,无关人等速速散去!"军官们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说辞,面色铁青,眼神中却藏不住一丝未能掩饰的惊惶。
然而,越是压制,那无声的恐慌便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越是汹涌澎湃。官府的辟谣与戒严,反而像是一瓢冷水浇入了滚油,瞬间炸开了锅。恐惧的瘟疫,以比任何驿马更快的速度,沿着纵横交错的长安坊巷,疯狂蔓延至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白日的长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寂。东西两市虽依旧开市,但顾客寥寥,许多摊位空置,就连平日最热闹的酒肆茶馆,也只剩三两人影。每个行走在街上的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目光游移不定,如同受惊的雀鸟,任何一点突兀的声响——车轴吱呀、商贩叫卖、甚至孩童的哭闹——都能引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下意识的躲闪。人们行色匆匆,交易时言语简短,银钱递过便急忙揣入怀中,眼神交汇中充满了猜忌与难以言说的恐惧。
昔日充斥坊里的孩童嬉闹声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一些低矮民居的窗棂后隐隐传出的、被母亲强行压抑住的孩童啜泣声,以及妇人低低的、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的安抚:"莫怕莫怕…官爷们在外头守着哩…" 这话语,与其说是安慰孩子,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那些本该是流言蜚语最盛场所的茶馆酒肆,此刻却安静得可怕。偶有几位相熟的胆大茶客聚在一角,窃窃私语,声音也压得极低,如同鬼祟的耳语,不时紧张地瞥向门口和窗外,生怕那些巡逻的甲士突然闯入。
"真切地听见了!永昌坊的老赵,天没亮就跑去西市,说那坊门里头…地上全是黑褐色的印子,冲都冲不干净!一队金吾卫的弟兄…连人带甲,都没了踪影!"
"何止一队!我那在承天门当值的表亲偷偷告知,百骑司的张鹰将军亲自带了五十个最精锐的爷们过去,回来时…唉,不到二十个,个个带伤,被人搀着的,抬着的都有!张将军自己那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說魔佛被太子爷…被佛骨爷在天上就烧化了吗?朝廷也张了皇榜的!"
"灭?我看是没灭干净!阴魂不散!说不定就是魔佛的残党!憋着坏,出来报复了!专挑夜里下手!"
诗桐在这儿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我听得却不像…隔壁坊的王屠户,他侄子在永昌坊帮闲,昨夜侥幸躲在水缸里,透缝瞧见了…说是怪物!根本不是人形!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能生撕活人!还…还吃血肉!浑身冒着黑气!乖乖…那分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画本里的修罗煞神都没那么骇人!"
"嘘!!噤声!噤声!你不要命了!官爷三令五申,严禁议论此事!你想去百骑司的大牢里尝尝滋味吗?!"
流言在极度的压抑中疯狂发酵,演变出无数个光怪陆离、越来越恐怖的版本。有信誓旦旦说魔佛未灭,化身万千厉鬼索命的;有窃窃私语说是深坑里的魔影不甘封印,派出了先锋魔物的;有神秘兮兮猜测是朝廷触怒了哪路山精野怪,引来报复的;更有甚者,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悬浮于宫城上方的两股超凡力量,暗指是昆仑与须弥这两家仙佛斗法,法力失控,才引来了域外的邪魔!
每一种说法都被描绘得活灵活现,仿佛讲述者亲眼所见,加剧着每一个人内心的不安与猜疑。一种无形的裂痕,开始在官府与百姓、甚至百姓与百姓之间悄然滋生。
当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幕布,再次笼罩长安时,真正的、令人窒息的大恐惧才刚刚开始。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日落而息,不是安眠,而是战战兢兢地早早紧闭门窗,用粗大的木杠、沉重的石块、甚至整个柜子死死顶住门板。许多人在窗后、门缝后,战战兢兢地放置了盛满清水的碗、装满白米的盆,甚至翻找出在魔灾中己被证明毫无用处、却聊作心理寄托的粗糙桃木符、褪色的门神画像,重新贴在门上。
黑暗中,万籁俱寂,反而放大了任何一丝微小的声响。野猫轻盈地跳过墙头,碰落一片碎瓦;老鼠在梁上或地板下啃噬木头;甚至只是夜风吹过,引得门板发出的一声轻微吱呀…都能让蜷缩在床榻上的一家人惊坐而起,心脏狂跳,屏息凝神,冷汗瞬间浸透里衣,竖着耳朵倾听许久,首到那声响过去,确认无事,才能下来,稍微喘息,却发现再也难以入睡。
一种对黑暗本身、对未知声响、对紧闭的门外世界的深切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深深攫住了每一个人。他们不再轻易相信朝廷苍白无力的安抚,不再相信那曾经以为坚固的坊墙能提供真正的保护,甚至…对那悬浮在宫城上方、璀璨的星辰光辉与祥和的佛光梵唱,也产生了深深的疑虑与疏离——如果这些神仙真的那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为何还会让如此可怕诡异的怪物潜入长安,在天子脚下如此猖獗地杀人害命?
朝廷的严密封锁与禁令,在这弥漫全城、无孔不入的集体性恐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如同掩耳盗铃,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最后一丝脆弱的信任,如同遭遇重击的琉璃,正在悄然碎裂,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崩坏之声。长安城的脉搏,在恐慌的压迫下,紊乱而无力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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