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半寸的距离，苏公子的手僵在半空，脸“腾”地红透了，像被灯笼烤过的虾子。他猛地弹开半步，后脑勺又磕在门环上，疼得“嘶”了一声，却只顾着对着小胖孩瞪眼：“明儿！你咋还没走？”
小胖孩举着灯笼晃了晃，光照亮他一脸天真：“娘说让我等堂叔开门，把灯笼留给你。她说你晚上看书费眼睛。”他瞅瞅苏公子，又瞅瞅孟桃，突然捂着嘴笑，“堂叔，你脸好红，是不是被蚊子咬了？”
孟桃的脸也烧得厉害，转身假装看墙上的砖缝，耳朵却尖得能听见苏公子咽唾沫的声音。灯笼的光在地上投下三个晃动的影子，把那点没说出口的暧昧烘得愈发尴尬。
“没、没事。”苏公子结结巴巴地摸出钥匙，手忙脚乱地捅锁孔，“你快回去，晚了狼该出来了。”
“狼才不敢来这儿呢，有堂叔你在。”小胖孩把灯笼塞给苏公子，临走前还冲孟桃挤了挤眼，“阿姨晚安，堂叔晚安～”
那拖长的尾音像根羽毛，挠得人心里发痒。苏公子打开门，灯笼的光洒进院子，他侧身让孟桃先进，自己跟在后面，脚步都有些发飘。
走到正房门口，孟桃停下脚步，转身道：“我先歇息了。”
“嗯。”苏公子的声音有点哑，“你……你早点睡。”
孟桃推开门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苏公子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落荒而逃。她靠在门板上，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忍不住笑了——这书生，倒比青楼里那些装模作样的男人真性情多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床脚的戒烟药上。孟桃摸出药包，凑到鼻尖闻了闻，清苦的味道里，竟混进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她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晃过苏公子红透的脸，李三挥镰刀的样子，还有郝六子那张狰狞的脸。这世道，果然像苏公子说的，乱得很。可乱里，又好像藏着点让人舍不得的东西。
隔壁西厢房的灯亮了很久，首到后半夜才熄。孟桃数着窗外的虫鸣，慢慢眯起了眼。或许明天醒来，一切又会不一样呢。
夜露打湿了窗棂，孟桃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洗去铅华的脸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只是眉宇间还凝着点说不清的怅惘。她摸了摸腕间那串野红豆，李三送的新串比旧串，硌得手心微微发疼。
兰姐早己睡下，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起身走到门口，往西厢房望了望，那扇窗还亮着，苏公子许是还在看书。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的迂腐里藏着赤诚，规矩下裹着温软，像块慢慢焐热的玉，让她那颗在风尘里磨得冷硬的心，竟也生出些暖意。
她从包袱里翻出件湖蓝色的襦裙，是前几日跟兰姐上街时买的，针脚细密，像极了东山坪春天的湖水。换上裙子，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指尖划过领口时，突然想起苏公子那日在书房说的“纲常”，脸颊微微发烫。
可转念又想起他在关帝庙前护着自己的模样，想起他捧着戒烟药时认真的眼神，想起他被明儿撞见时红透的耳根。这世道对她们这样的女子本就苛刻，能遇上一个愿意给她体面、盼她新生的人，或许己是幸事。
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洒下一片碎银。孟桃攥着那件绣满粉桃的纱披，指节泛白。纱料轻薄，刚及膝弯，绣线在烛火下闪着柔润的光——一件薄薄的纱批，此刻却成了最荒唐的勇气。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西厢房的灯还亮着，窗纸上苏公子伏案的影子忽明忽暗。走到月亮门时，她停住了，纱披下的肌肤泛起细栗，说不清是冷的还是怕的。
“苏公子……”她对着那扇窗，气若游丝地唤了声，声音刚出口就被夜风吹散。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上前，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孟桃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兰姐提着灯笼站在廊下，昏黄的光打在她脸上，眼神里满是惊愕。
“姑、姑娘？”兰姐的声音都在发颤，手里的灯笼晃得厉害，“您这是……”
孟桃的脸“腾”地烧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到头顶。她慌忙把纱披往身上紧了紧，可那薄纱哪遮得住什么，反倒更显狼狈。羞耻、慌乱、还有点被撞破心事的难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我、我走错了……”她语无伦次地辩解，转身就往正房跑，赤着的脚在石板上磕出轻响，纱披的边角扫过花丛，带落几片夜露。
兰姐愣在原地，看着她踉跄的背影，灯笼的光落在地上那串慌乱的脚印上，半晌才叹了口气，摇着头往厨房去了——她本是起夜，却没成想撞见这出。
孟桃冲进正房，“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纱披从肩头滑落，堆在脚边，像团揉皱的桃花。她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
方才那点孤注一掷的勇气，此刻全变成了笑话。她想起苏公子说的“纲常”，想起他藏春宫图时的窘迫，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不知廉耻的，把仅存的体面都踩在了脚下。
窗外传来西厢房开门的声音，苏公子似乎在问兰姐什么，声音隔着墙，模糊不清。孟桃吓得连忙爬起来，抓起被子裹住自己，钻进床底，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首到外面没了动静，她才从床底爬出来，抱着膝盖坐在床脚，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月光落在那堆纱披上，粉桃的绣样在暗处看着，竟有点刺眼。
她这是在做什么？真以为脱了衣裳，就能换得真心吗？那些在青楼里用过的伎俩，在苏公子这里，怕是只会被瞧得更轻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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