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
东头突然传来大春慌里慌张的叫喊声，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戏台院里纳凉的男女老少纷纷循声望去，只见大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张根深死了！根深叔……没了！”
这喊声如同晴天霹雳，炸得戏台院里瞬间鸦雀无声。原本坐着闲聊、哄孩子的百姓们“唰”地一下全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愕。
尤其是老虎叔，猛地从石墩上弹起来，愣了片刻，腿一软险些摔倒，被旁边人扶了一把。他紧接着拍着大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肯定是！肯定是张家把他给谋害了！张尚元，是不是你干的？你说！是不是你？”
张少爷斜倚在戏台柱子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当没听见，仿佛老虎叔骂的是别人。
崔白赶紧上前按住老虎叔的肩膀，沉声道：“老虎，别瞎说！事情得讲证据，不能红口白牙地冤枉人。”
大春跑到众人面前，喘得胸口起伏，断断续续地说：“根深叔……从谭家岗掉下来了，摔死了，摔得……稀巴烂。是哑巴放羊的时候发现的。”
老虎叔一听，哭得更凶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说什么你们还不信！根深都七十多了，他会没事走十里路去谭家岗？就算他心血来潮去了，谭家岗那地方有几十丈高，地势多险峻！他腿脚本来就不利索，怎么可能爬得上去？肯定是张家记恨根深老说他们坏话，把他绑到谭家岗推下去摔死的！”
“别说了！”张三季皱着眉按住老虎的手，“你总说他胡说八道，现在你自己也别在这瞎嚷嚷。”
没一会儿，张聚财也匆匆走了过来，脸色凝重地说：“城里的巡警己经到谭家岗调查了，保长张财主陪着呢。现在需要村里出几个年轻人，帮忙把尸体抬回来处理一下，谁跟我去？”
众人听了，纷纷往后缩了缩——从几十丈高的谭家岗摔下来，那尸体还能看吗？估计都摔得不成形了。
老虎叔抹了把眼泪，第一个站出来：“我去！我去！根深啊，你死得好惨啊……”
马明正好挑着柴路过戏台院，听见这话，放下柴火道：“都是乡里乡亲的，出了这种事，咱们不帮忙，难道让他曝尸荒野？我也去。”
戏台院里多是中老年，见惯了生老病死，可一想到那惨烈的场面，还是没人应声。
李三在这边听得心焦，转头对身边的张尚泽老婆说：“弟妹，尚泽的事我记着，会想办法的，这事儿急不得。”他又看向张少爷，语气沉沉地说，“张少爷，这事要是你能搭把手，我李三也算高看你一眼。但你要是在旁边添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李三转身跑到张聚财面前：“聚财，我跟你去。”
张聚财点了点头，看向老虎叔：“老虎叔，您年纪大了，路又远，就别去了，我们去就行。”
老虎叔却摇着头，犟得很：“我必须去，我得送送我这老伙计最后一程。”
正说着，二板头从自家院子里跑了出来，听说了情况，也自告奋勇：“算我一个。”
时间不早了，几人不敢耽搁，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跟着大春往谭家岗赶去。
这边，张尚泽老婆看着李三远去的背影，心里的焦急又多了几分，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别担心，嫂子。”喜鹊在旁边安慰道，“有我堂哥在，肯定没问题的。打架斗殴又不是什么滔天大罪，总能想办法。”
梁喜民老婆也帮腔：“就是，张少爷本事大，肯定能帮上忙。俺这外甥从小就跟张公子亲近，他不会不管的。”
张少爷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好说，小事一桩。”他看向张尚泽老婆，“你明天去桃花顶找我，我先带你去监狱打探打探情况。”
张尚泽老婆连忙道谢，千恩万谢后，才跟着梁喜民老婆离开了戏台院。
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张少爷举起双手在鼻子边嗅了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算计。
“怎么？馋了？”一个刺耳又带着酸溜溜的声音传来。
张少爷回头一看，是自家佣人二保的老婆，正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诮。
张少爷邪魅一笑，往戏台柱子上一靠：“这种极品，谁不馋？”
二保老婆撇着嘴，指甲在粗糙的手心划着圈：“也不瞧瞧自己啥德行，人家男人还在牢里蹲着呢，你就打上人家主意了？真当这东山坪没人能治得了你？”
“呸！”张少爷嗤笑一声，伸手捏了捏二保老婆的下巴，语气轻佻，“治我？谁啊？是李三那个卖柴的，还是你家那个窝囊废男人？”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倒是你，整天盯着我干啥？难不成也想尝尝甜头？”
“呸！”二保老婆拍开他的手，脸上却泛起红晕，嘴上不饶人，“我可不像某些人，眼皮子浅。不过话说回来，那娘们看着腼腆，身段倒是勾人得很。你真打算帮她捞男人？”
“捞，自然是要捞的。”张少爷舔了舔嘴唇，眼神狡黠，“不过这忙可不能白帮。她男人是我堂弟，我这个做堂哥的，总得知冷知热，多照顾照顾弟媳不是？”
二保老婆撇撇嘴：“我看你是想趁火打劫。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你好果子吃。”
“谁能奈我何？”张少爷不屑地哼了一声，“如今东山坪，还没人能管得了我的闲事。大家伙儿都饿的头晕眼花，谁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再说了，等我把人弄到手，他们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有本事让他去官府告我？”
而此时的谭家岗，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李三、张聚财等人赶到时，巡警己经勘察得差不多了。张根深的尸体摔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下，早己血肉模糊，不形。老虎叔一看到那景象，“哇”地一声就哭晕了过去，被马明赶紧扶住。
李三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上前帮忙把尸体抬到临时找来的简易木板上。他看着张根深扭曲的脸，心里一阵发寒——这绝对不是意外。张根深虽然年纪大了，但平日里上山砍柴、下地干活都还行，腿脚还算利索，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这险峻的谭家岗，还从上面摔下来？
巡警队长拍了拍李三的肩膀，公式化地说：“初步判断是意外失足，但也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我们会继续调查。”
话音刚落，保长张财主笑眯眯地走了上来，一把拉住队长的胳膊，把他拽到一旁，低声道：“长官，您也知道，如今百姓日子不好过，这想不开寻短见的，隔三差五就有。我也是烦了，整日里还得往城里跑帮着做口供，家里几千亩地都顾不上收拾，工人们总偷奸耍滑，得时刻盯着才行啊。”
说话间，张财主不动声色地将一张折叠好的银票塞进了队长的袖口。
队长捏了捏袖口的厚度，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他转身回到尸体旁，清了清嗓子道：“据我们仔细勘察研究，死者系自杀无疑。天气渐热，山里又有野兽出没，别耽搁了，赶紧找地方埋了吧。”
“长官，您可要调查清楚啊！这绝不是自杀！”老虎叔刚好醒过来，听到这话，挣扎着喊道，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队长眉头拧得像个疙瘩，不耐烦地抬脚往山下走，声音隔着风抛过来：“查什么查？一具摔烂的尸首，能查出花来？再闹，把你也带回局子里问话！”
张财主连忙上前扶住队长的胳膊，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长官息怒，老人家是伤心糊涂了，您别跟他计较。我这就安排人处理后事，保证妥妥帖帖的。以后您常来东山坪转转，我做东。”
李三没动，蹲下身，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张根深胸前的血迹，露出一块被扯烂的衣襟，边缘有明显的撕扯痕迹，绝非摔落时被树枝划破的样子。他心里透亮——这绝不是自杀，一个决意寻死的老人，怎会在死前与人缠斗？
“还愣着？”张聚财走过来，低声催促，“天都快黑了，先抬回去吧，跟他们争没用。”
李三叹了口气，默默地和马明、二板头重新抬起木板。老虎叔哭着跟在旁边，一边走一边念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根深啊，你睁睁眼看看，这世道黑得没边了啊！没边了啊……”
回到村里己是深夜，路过戏台院时，李三瞥见张少爷依旧蹲在戏台上面，黑暗中，他的眼睛像狼一样，远远地盯着众人从远处走来，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祠堂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张根深的尸体被草草裹在一张破旧的草席里，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张财主叹了口气，对众人说：“明天我让人买口薄皮棺材，找块荒地埋了吧。他无亲无故，也没儿没女，丧事就不用办了，省点力气。”他顿了顿，又道，“我家里让下人煮了面，大家忙活了一天，吃了再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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