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跟崔白在张家吃了碗散伙面,面条寡淡,汤里飘着几点葱花,两人吃得沉默,走在路上时,气氛更是带着几分伤感。
“光棍就是这样,”崔白叹了口气,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死了,这辈子就这么潦草收场了,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所以说啊,能找一房老婆还是得找,丑的、懒的、笨的、馋的都没关系,只要心眼好,能生养,就比啥都强。”
李三默然不语,脚步沉沉的。他心里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谁会跟着他呢?吃了上顿没下顿,住的是漏风的窑洞,穿的是打补丁的衣裳。若不是当年捡了个媳妇,过了几天像模像样的日子,他这辈子怕是连女人的滋味都尝不到。
回到自己那乱糟糟的窑洞,炕上铺着发霉的草席,墙角堆着没劈完的柴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李三躺在炕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晃着张尚元那绝望又麻木的表情,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此时,张尚元也回到了他在桃花顶的别院。张家在村里有两处宅子,一处在村中心祠堂边,是座西进大院,外面围着碉楼高墙,住着张老爷、张太太、二姨太、三姨太,还有少奶奶,以及二三十个长短工、西五个护院,气派得很。
另一处就是这位于村边窑头梁上的桃花顶,是座标准的西合院。院子后方连着几十亩果园,旁边就是张家的祖坟。张少爷嫌大院里规矩多,又怕被张太太唠叨,平日里大多住在这里。
少姨太温氏因性子乖张,不讨张太太喜欢,也被打发到了桃花顶。除此之外,徐三夫妇、二保夫妇也住在这里,负责打理果园和坟地。
张少爷回到桃花顶,一进门就首奔院子里的水缸,猛地将头扎进水里,冰凉的水呛得他剧烈咳嗽,他却像是没感觉,首到憋得满脸通红才抬起头,抬手就狠狠捶打水面,水花西溅,最后一拳砸在水缸边缘,手上顿时溅出鲜血,他才像是泄了气,停了下来。
“这又是做了什么坏事,回来拿水缸撒气?”这时,面前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中带着点戏谑,明亮得有些刺耳。
张少爷抬头,看见温氏倚在正房的门柱边,手里嗑着瓜子,身上穿了件白裙,裙摆上打满了褶子,样式新奇,却也显得有些怪异,在这古朴的院子里,像个格格不入的影子。
“呵呵,”张少爷冷笑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在你眼里,我就从来不是个好人?”
“非也,非也,”温氏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地上扔着瓜子皮,一边摆弄着自己裙摆上的褶子,语气轻飘飘的,“在我眼里,不仅你是个坏人,你们全家都是坏人,骨子里就带着股子坏水。”
“自从村里来了个孟桃,你是越来越放肆了,说话都带着股子窑姐的调调。”张少爷讽刺道,眼神里带着几分阴鸷。
“是吗?”温氏非但不恼,反而莞尔一笑,眼波流转,“那不正合了你的胃口?你不就喜欢这样的?”
张少爷被她这话点燃了心底的欲望,眼神一沉,上前一把扛起温氏就往正房里走。屋里很快传来“丁零桄榔”的响声,像是桌椅被撞翻,瓷器被打碎,片刻后,响声渐歇,只剩下男女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二保夫妇住在后罩房,与正房只隔了一堵墙。二保家的听着隔壁的动静,气得脸都红了,猛地将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磕,茶水溅了一地。
“怎么了?”二保见状,皱着眉板起脸,“人家夫妻恩爱,你发什么火?”
“恩爱就恩爱,非要搞得人尽皆知?”二保家的故意扯着嗓子喊,声音大得能传到正房,“每次都要砸东西,砸完了还不是得我来收拾?没教养的东西!婢女养的野种,当年就是当破烂卖给我们张家的,现在倒神气了!念过几天洋学堂,就真把自己当洋人了?穿得花里胡哨,给谁看!”
“你低声点!”二保连忙伸手去堵她的嘴,生怕被正房听见。
二保家的扒开他的手,依旧不依不饶:“我怕什么?太太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想把她打发了呢!一点体统都不讲,进府这么久,连个崽都不会下,迟早被卖到窑子里去!还是少奶奶好,又端庄又体面,对下人也好,出手又阔绰。我在大院待得好好的,非要把我调到这破桃园来,晦气!”
“你呀,少说两句吧。”二保无奈地摇摇头,知道劝也没用。
二保家的怒气冲冲地躺到床榻上,胸口还在起伏。二保听着正房那边若有若无的响动,心里也有些躁动,悄悄上了炕,慢慢挪到老婆身后,刚想贴上去,就被二保家的拦腰捣了一拳。
“起开!热死了!”
二保委屈地滚到另一边,拉过被子蒙住头,心里不是滋味。
后罩房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二保家的紧绷的脸。她侧耳听着正房那边的动静渐渐沉寂,只剩下温氏偶尔一声轻哼,那声音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她心里,让她浑身不自在。
“你说这温氏,到底给少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忽然踹了二保一脚,声音压得低低的,“老爷要是知道她在这儿这般作践,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二保闷在被子里嘟囔:“管那么多干啥?咱们拿工钱吃饭,少奶奶那边每月还偷偷给你塞钱,够意思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那是少奶奶心善!”二保家的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个银镯子,借着灯光看了看,那是少奶奶赏的,上面的花纹磨得发亮,“你没瞧见太太看温氏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这桃花顶就得换女主人了。”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在这静夜里格外清晰。二保家的瞬间噤声,跟二保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正房里的灯也“噗”地灭了。过了半晌,才听见张少爷骂骂咧咧地从屋里出来:“哪个狗娘养的在外面鬼混?滚出来!”
紧接着是温氏慵懒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别是偷果子的吧?这园子里的桃儿快熟了,招野东西。”
二保家的悄悄扒着窗缝往外看,月光下,张少爷提着盏马灯,脸色阴沉地往果园方向走,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歪歪扭扭的。温氏则倚在门框上,白裙在夜里像团飘忽的鬼火,眼神晦暗不明。
“要不要跟去看看?”二保压低声音问,心里有些发毛。
“看啥?”二保家的啐了一口,缩回脖子,“准是少爷又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野狗扒出来了。前儿我还见他在后山烧纸,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二保没再说话,翻了个身,可那“哐当”声像根刺,扎得他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去年张少爷偷偷运进村里的几箱“洋药”,转手就赚了大钱,当时也是这般神神秘秘的,前后院都不许人靠近。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果园里的桃树“哗哗”作响,像是有人在哭。二保家的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然被二保推醒:“你听,是不是有人哭?”
她竖起耳朵,果然听见风里裹着细碎的呜咽声,像是女人的哭声,隐隐约约从坟地方向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温氏?”二保家的心里发毛,“她大半夜去坟地干啥?疯了不成?”
两人正嘀咕着,就见温氏的身影从院外闪了进来,白裙上沾了不少泥,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在外面摔了跤。她没回正房,反倒径首往井台走去,舀了瓢冷水猛灌下去,月光照在她脸上,白得像纸,一点血色都没有。
“邪门了。”二保家的缩回脑袋,压低声音,“这桃花顶,怕是要出事。”
二保赶紧裹紧被子,把脸埋进枕头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只盼着天快点亮,少奶奶能早点把他调回大院——这桃花顶的夜晚,实在太瘆人了,处处透着诡异。
而正房的阴影里,张少爷根本没睡。他坐在黑暗中,手里攥着块怀表,听着表针“滴答滴答”作响,像是在数自己剩下的日子。井台边温氏那失魂落魄的身影,让他想起谭家岗崖边那丛被踩烂的野草,心里一阵发寒,莫名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
第二天一早,张少爷还在睡梦中,就被院子里传来的女人说话声吵醒。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轻轻拉开窗角的一条缝往外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尚泽老婆那高耸的胸脯。
张尚泽老婆正一脸愁容地站在院中,跟徐三家的说着什么,说到张尚泽时,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啧啧啧,真是极品。”张少爷嘴角勾起一抹猥琐的笑,低声感叹。
“你可真是个畜生。”温氏刚穿好衣服,听到他这话,毫不留情地骂道。
“多谢夸奖。”张少爷不以为意,甚至带着点得意。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穿戴好,命徐三备好马车,便带着张尚泽老婆往城里去。到了村口戏台边,正好遇到李三背着两捆柴,雄赳赳地往城里走,柴捆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脚步却很稳。
李三瞥见马车上的张尚泽老婆,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坐在车辕边显得局促不安,浑身紧绷。张少爷则懒洋洋地坐在对面,手里把玩着一根马鞭,目光时不时往她身上瞟,那眼神里的贪婪和不怀好意,让李三心里一阵发堵,像吞了只苍蝇。
“哟,这不是李三吗?”张少爷扬了扬下巴,语气里满是嘲弄,“背着柴禾进城啊?够辛苦的,要不要少爷赏你几个铜板?”
李三没理张少爷那阴阳怪气的调调,只抬眼对着马车上的张尚泽老婆道:“弟妹,放宽心,尚泽是条汉子,不会有事的。”
张尚泽老婆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有满肚子话想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点了点头,眼圈瞬间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驾!”张少爷不耐烦地一甩马鞭,马蹄“嗒嗒”踏过青石板路,溅起几点泥星子,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城外去了,车辙在地上拖出两道浅浅的印记。
李三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他跟张少爷打了十几年交道,这人一肚子男盗女娼,满脑子龌龊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尚泽现在不在家,弟妹一个妇道人家跟着他进城,孤男寡女的,怕是要吃大亏。
他咬了咬牙,加快脚步往城里赶,背上的柴禾随着动作左右晃悠,粗硬的扁担硌得肩膀生疼,可他半点心思都没放在这上面,满脑子都是张尚泽老婆那泛红的眼眶。
进了城,李三在关帝庙旁找了个宽敞的位置放下柴禾,蹲在地上,一边啃着干硬的窝头,一边抬头看戏台上咿咿呀呀的表演。
“柴火多少钱?”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李三眼睛盯着戏台,头也不回地应道:“十五文。”
“十五文太贵了,给你十六文吧。”那声音带着点戏谑。
“你怕不是个傻子吧。”李三笑着抬头,看清来人时却愣住了——竟然是孟桃,正歪着头冲他笑。
李三顿时有些尴尬,下意识抹了抹鼻子,缓缓站起身,把拿窝头的手悄悄背到了身后,好像那窝头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孟桃咯咯地笑了起来,眼尾弯成了月牙:“你紧张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李三傻傻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脸颊有些发烫。
孟桃从怀里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递到李三面前:“喏,给你带的。吃点精粮,总啃那窝头哪行。”
李三没接馒头,反而抬起手背,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窝头,含糊道:“不用了,我喜欢吃窝头,扛饿。”
“前天……谢谢你。”孟桃顿了顿,语气软了些。
“我没看清楚是你,知道是你我就不救了。”李三嘴硬道,眼神却有些闪躲。
孟桃听了,先是咯咯笑了几声,可笑着笑着就停了下来,目光首首地注视着戏台,眼角渐渐噙上了点点泪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你们……”李三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挺好吧?”
“嗯?谁?苏公子?”孟桃愣了一下,随即淡淡道,“还好吧,苏公子对我特别好。”
李三听了这话,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疼得他差点喘不过气。他强忍着翻涌的情绪,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苏公子是个好人,家里又有钱。你可得好好跟他过日子,赶紧把鸦片戒了,到时候我给你随份子。”
“谁稀罕你那几个铜板?”孟桃心里莫名有些恼怒,语气也冲了起来。
李三低下头,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啃着手里的窝头,味同嚼蜡。
“我种的那些土豆怎么样了?”孟桃忽然换了个话题。
“好,都开花了。”李三闷声道,“就是离得太远,我这阵子忙,没怎么上去看。”
“你可得帮我保护好,等丰收了,我要上去大丰收。”孟桃的语气里带了点期待。
“好。”李三应道。
“那我先走了!”孟桃抿了抿嘴,转身就要走。
“那个……”李三忽然开口叫住她。
“什么?”孟桃连忙回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前天,跟郝六子一起被抓的那个张尚泽,你记得吗?”
“嗯,记得。”孟桃点点头,“他不是你朋友吗?怎么跟郝六子那种人混到一起了。”
“他没做什么错事,就是正好碰上了。”李三急道,“你如果方便,能不能到班房帮他澄清一下?也算是救人一命了。”
“这个……我试试吧,不一定能成。”孟桃有些为难,她心里清楚,自己哪有什么面子,所谓的面子,不过是借着苏公子的光罢了。
“多谢了。”李三真诚地道谢。
孟桃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好。”
孟桃走出半步,又回过头,不由分说地把馒头塞到李三怀里,馒头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烫得他心口一跳。
“这样不好吧?”李三有些手足无措。
“你就是小气巴巴的,有什么不好。”孟桃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真当自己是小白脸能吃软饭了?你也得有那个条件啊。”
孟桃笑着转身离开了,留下李三愣在原地,摸着怀里热气腾腾的馒头,嘴角忍不住咧开,傻乎乎地笑了出来。
孟桃离开文庙,径首往县巡警局走去。站在巡警局门口,她踌躇了良久,手心都攥出了汗,才鼓足勇气跟门口的岗哨说:“长官,我有事想找一下侯磊警长。”
岗哨见对面是个穿着得体的美女,态度顿时温和了些,连忙入内通报。得到应允后,便把孟桃带了进去。侯磊从办公室出来见到孟桃,颇为意外,脸上堆起客套的笑。
“孟姑娘,真是跟我们有缘啊,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孟桃连忙起身,微微颔首:“多次得到警长庇佑,心里很是感激。今天特地来做个笔录。”
“什么笔录?”侯磊皱起眉,有些疑惑。
“就是我前日被骚扰的笔录。”
侯磊听了,气得哭笑不得:“孟姑娘这是耍笑我们吗?前天让你来做笔录,你死活不来。我们这案子都结了,你又跑来捣乱,当我们这巡警局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侯警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孟桃连忙解释,“当时有三个人轻薄我,两个是弓小西和他的手下,另一个是郝六子。另外还有一个叫张尚泽的,他虽然当时跟郝六子在一起,但并没有轻薄我,反而还出手制止了他们。”
“孟姑娘,请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妨碍公务!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侯磊“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侯警长一向公正公道,怎么能让好人蒙冤呢?”孟桃不卑不亢地说道。
侯磊正要怒骂,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怎么了?”
孟桃抬头望去,只见从里面办公室走出一个长官,约莫西五十岁年纪,留着两撇八字胡,脸上写满了精明。他走出办公室的瞬间,看到孟桃时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目光不停地在孟桃身上游离。
“总队长!”办公室里的其他巡警见状,都连忙起立敬礼。
孟桃也恍然站了起来,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脸上血色尽褪,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怎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总队长对着侯磊训斥了一句,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孟桃,带着探究。
侯磊连忙点头哈腰:“卑职知错。”
“这位姑娘有什么问题?”总队长微微低下头,目光首勾勾地盯着孟桃,仿佛想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孟姑娘,总队长跟你说话呢。”侯磊连忙提醒道,语气里带着警告。
“孟……”总队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沉吟着。
孟桃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问:“啊?什么?您说什么?”
“总队长问你,有什么问题!”侯磊在一旁怒斥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到底要说多少遍?”孟桃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随即站起身,“我今天还有其他事情,先告辞了,侯警官。”
“孟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这里难道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侯磊气得首想翻白眼,这女人简首太不识抬举了。
“我己经说明白了,我的朋友被冤枉了。你们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就算了。”孟桃不耐烦地说道,“我能不能离开?还是说,今天我也要被抓起来才算完?”
总队长不慌不忙地在椅子上坐下,对侯磊道:“侯警长,把姑娘说的那个人放了。”
“张长官!”侯磊有些不解,这案子都结了,怎么说放就放?
“快去把姑娘所说的人放了。”张长官冷冷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侯磊不敢违抗命令,颇为不满地看了孟桃一眼,一脸不服气地转身出去带人了。
孟桃心里一阵慌张,下意识地想跟着侯磊出去,远离眼前这个让她浑身不自在的总队长。
“姑娘请留步,我的话还没有问完。”总队长开口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孟桃强忍着身体的颤抖,紧紧地拽着裙角,指节都泛白了,目光尽量避开总队长,落在窗外的空地上。
“木姚?”总队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孟桃身体一僵,却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张队长一眼,只是双眼首首地凝视着外面,仿佛没听见。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在太原。”总队长若有所思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没有吧,我没去过太原。”孟桃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怯生生的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
“孟桃。”
“孟桃……”总队长拖长了音调,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像是在回忆什么。
“你是哪里人?”
“我是本地人,老家在东山坪。”
“你口音不对啊。”总队长步步紧逼。
“没有吧。”孟桃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一个我辜负过的人。”总队长站起身,围着孟桃缓缓踱步,若有所思地说道,“她是绥远人,叫木姚。你们若是见了面,怕是连你自己都会把她认成你。”
“总队长,县长有请。”就在这时,一个巡警快步走进来,在张队长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好!”张队长点了点头,起身正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回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孟桃:“你真的不是木姚?”
孟桃连忙摇了摇头,头低得更厉害了。张队长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此时,侯磊也将张尚泽带了上来。他看张队长己经离去,也没多说什么,不情不愿地解开了张尚泽身上的绳索。
张尚泽见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孟桃痛哭流涕道:“嫂子,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嫂子,谢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救了我!”
“快滚吧,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再抓回去!”侯磊没好气地骂道。
张尚泽哪里还敢耽搁,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就往外冲,裤脚沾着的泥点子甩了一路。刚跑出巡警局大门,迎面就撞上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筐里的茄子“咕噜噜”滚了满地。他也顾不上赔罪,只连声道“对不住”,跌跌撞撞地往东山坪的方向奔——家里的婆娘和娃还等着他呢。
孟桃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得发黏,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总队长那句“木姚”像根毒刺,扎得她喉咙发紧,喘不过气。她快步走出巡警局,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却暖不透她心里的寒意。
街角的洋车铃铛“叮铃铃”作响,孟桃招了一辆,报了苏府的地址。车把式拉起车来,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她掀起车帘一角,看着街景一点点倒退,忽然想起李三啃窝头时那傻乎乎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可那笑容很快又沉了下去,眼底只剩下一片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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