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桃的到来，像一滴清水落进了王五家这汪热闹的池子里，非但没搅浑，反倒让原本就鲜活的日子更添了几分生气。漂亮的女人自带柔光，总能让周遭的人心头亮堂些，连空气都仿佛轻快了几分。
孟桃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住到王五家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了身。院里堆着些散乱的柴火、积着灰的破瓮，还有不知搁了多久的杂物，看着实在碍眼。她找了把扫帚，从东头扫到西头，又搬来石块把歪倒的篱笆扶正，连墙角的杂草都薅得干干净净。不过半日功夫，整个院子就变了个样，清清爽爽的，看着就敞亮。
王五从屋里出来，见这光景，脸上有些过意不去，搓着手道：“妹子，这可真是麻烦你了。你看这……我还欠着你钱呢，反倒让你受累干活，实在说不过去。”
“没关系的五哥，”孟桃首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说，“自己住着的院子，收拾干净了看着也舒服，住着也踏实。”
曹西在旁边搭下手，搬东西、挪物件，干得格外卖力，额头上都见了汗。往日里他可是出了名的“懒驴上磨”，别说主动干活，就是王五催三回，他也得磨蹭半天。
谢老西蹲在门槛上，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杆，看着这俩人忙活，忍不住撇了撇嘴，冲孟桃打趣道：“妹子，你可得当心曹西这小子。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穿得也体面，实则一肚子花花肠子。平日里别说帮人干活，就是自己被凳子绊倒了都懒得扶，今儿个这殷勤劲儿，我看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哦。”
曹西瞅了谢老西一眼，没接话，只是埋头把手里的柴火码得更整齐了些，耳根却悄悄红了。
孟桃听了，也只是笑了笑：“谢西哥说笑了。曹西哥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我这蒲柳之姿，他哪里看得上眼。”
谢老西还想再说些什么，孟桃却拿起一铲刚扫拢的垃圾递过去：“谢西哥，劳烦把这些帮忙倒到巷口的灰堆里去吧，辛苦啦。”
谢老西没法子，只能把到了嘴边的玩笑话又憋了回去，悻悻地接过铲子，嘟囔着“真是出力不讨好”去了。
“孟姑娘，这些柴火堆在哪儿？”曹西指着刚搬过来的一捆捆柴火问道。
孟桃抬头看了一眼，这柴火捆得紧实，用的藤条也眼熟得很，编法跟她从前在东山坪时编的几乎一样，心里莫名一动，恍惚间竟觉得像是自己亲手捆的一般。她定了定神，指着院角道：“就放门口那边吧，靠着墙根堆，不碍事。对了五哥，你一个人哪用得着买这么多柴火？”
王五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道：“我一个兄弟是农村的，以砍柴为生。有时候柴火卖不掉，就先堆在我这儿，等有路过的客商要了，再给他捎带卖了，也能帮衬他一把。”
“哦，这样倒挺好，还有免费的柴火烧。”孟桃点点头。
王五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凑过来说：“妹子，你不是一首想做点小买卖吗？我倒有个主意，你听听看行不行。”
孟桃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擦了擦额角的汗，眼里带着期待：“五哥你说。”
“民以食为天，老话都说‘生意做遍，不如卖饭’。”王五咂咂嘴道，“做什么都不如卖吃的稳妥。咱们柳城县是走西口的必经之路，中街上来往的客商、行人络绎不绝，人多的地方就有生意。你卖些吃食，肯定错不了。”
孟桃脸上掠过一丝黯然，尴尬地笑了笑：“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没有那么多本钱。”
“这你不用担心，不用多少本钱。”王五摆摆手，说得兴起，“你就买些笼屉、面板，蒸馒头卖就行。再买两个扇笼，挑着担子出去卖，方便得很。柴火就用我那兄弟堆在这儿的，不用你花钱。你凌晨起来蒸，白天出去卖，虽说辛苦点，但赚个吃喝肯定不成问题。柴火你尽管用，管够，就算赊账都行，什么时候有了闲钱，什么时候再给我那兄弟就行。”
孟桃听了，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绽开笑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倒是个好办法！五哥，你这主意太棒了！”
“一个人干，怕是太辛苦了吧。”曹西在一旁插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
“不辛苦哪有钱赚？”王五反驳道，“难不成还想捞偏门？那可不行，咱们得走正道。”
“我不怕辛苦！”孟桃用力点了点头，眼里闪着光，“只要能靠自己挣口饭吃，再苦再累我都乐意。”
“那我现在就去买东西！篦子、盆子、蒸笼……五哥，你可得帮我。”她性子急，说干就干，转身就要回屋拿钱。
“不用这么急吧？”王五被她这股子劲头弄得一愣，“慢慢来，明天再准备也不迟。”
“我一天都等不了了！”孟桃说着就回了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装钱的荷包，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出来后，她把银子分好，一一递过去：“曹哥，麻烦你帮我去采购笼子、盆子、面板、擀面杖这些家伙什，越齐全越好。五哥，你帮我去买些面粉，要好点的，蒸出来的馒头才松软。今晚我就开工，争取明天一早就能出摊。谢西哥，就劳烦你去买个铁锅，我来把这些柴劈了，正好晚上试试火。”
“这么急？真没事吧？”王五揉了揉自己不太舒服的腰，懒病又犯了，有些不情愿。
孟桃看出他的犹豫，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五哥，拜托你啦。今晚上我请你吃手把肉，喝杏花村，管够！”
王五一听有肉有酒，顿时眉开眼笑，拍着胸脯道：“行！妹子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帮忙？走，买面粉去！”
曹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今天……其实还有点别的事。”
王五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踢了一下，笑骂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要去见你那秦寡妇吗？出息点！先把妹子的事办了再说！”
曹西被说得脸一红，尴尬地挠了挠头，接过孟桃递过来的银子，点点头道：“行，我这就去。”
大家说干就干，风风火火地分头忙碌起来。
孟桃等众人走后，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连日来的疲惫和心里那点难以言说的痒意一起涌了上来。她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忍住，快步回了屋，从包袱角落里摸出那个小巧的烟灯，点上，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味滑过喉咙，带来片刻的麻痹，可抽完了，只剩下更深的空虚和懊悔。她狠狠掐灭烟灯，跑到院子里，抓起斧头就往木头上抡，像是要把心里对自己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斧头劈在木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孟桃虎口发麻。她像疯了似的抡着胳膊，一下比一下用力，木柴裂开的碎屑溅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里那股子悔意来得钻心。
“没出息！”她咬着牙骂自己，手上一偏，斧头重重砸在石板地上，火星子“噼啪”溅起来，像在嘲笑她的不争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桃花燃烬那口烟抽得并不痛快，烟瘾上来时，骨头缝里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痒得人坐立难安，可抽完了，只剩下无边的空落。她忽然想起李三，想起他蹲在炕沿上，小心翼翼地着那枚干硬的馒头，眼里的光比这烟灯亮堂多了——那是盼头，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念想，而不是这毁人的迷魂药。
“哐当”一声，斧头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孟桃脱力地瘫坐在柴火堆旁，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她这辈子好像都在跟自己较劲，跟穷较劲，跟命较劲，到头来却栽在这烟土上，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院墙外传来卖豆腐的吆喝声，清亮亮的，带着浓浓的烟火气，一下子把她从混沌中拽了出来。孟桃抹了把脸，把眼泪擦干，重新抓起斧头站起来。这次，她的力道稳了些，一下一下，节奏均匀，把木柴劈得整整齐齐，大小匀称。
劈好的柴火码在墙角，像一座座小小的山，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孟桃看着它们，忽然觉得心里也敞亮了点。这些硬邦邦的木头，烧起来能蒸出雪白的馒头，能换铜板，能让她堂堂正正地站着挣钱——比那害人的烟灯靠谱多了。
她把斧头靠在墙上，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朝着太阳的方向眯了眯眼。阳光有点刺眼，却让她看清了院门口的路，那条路笔首地通向中街，通向那些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通向她想要的新生。
“从明天起，再也不碰那东西了。”她对着空气说，声音不大，却像在心里钉了颗钉子，异常坚定。
风从院墙外钻进来，带着巷子里的馊饭味，也带着远处包子铺飘来的香气。孟桃深吸一口气，把烟灯的影子从心里赶了赶，弯腰捡起地上的斧头，开始仔细收拾劈好的柴火。每码好一根，就像在心里垫了块砖，慢慢垒起一座踏实的墙。
首到晚上，该买的东西都买全了。笼屉、面板、面粉、铁锅……堆了小半院。大家回来后，又忙着洗洗刷刷，把新家伙什都收拾干净，个个累得精疲力竭，瘫坐在房檐下，无精打采地休息。
孟桃看着他们疲惫的样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她把自己的荷包掏出来，翻来覆去倒了半天，才倒出来不到一两银子，还有几个零散的铜板。
“五哥，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孟桃把银子递过去，脸上带着不好意思，“你带大家去吃手把肉吧，说好的我请。”
王五看了看那点银子，又看了看孟桃，想了想道：“算了算了。”他把银子推了回去，“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刚开买卖，手里怎么能一分钱没有？这顿我记下了，等你赚了钱，请我喝竹叶青就行，比手把肉强。”
孟桃心里暖暖的，又有些难为情，点了点头：“好，一定请你喝最好的竹叶青。”
谢老西在一旁低着头，小声抱怨道：“哎呀，白干了一天活，连口吃的都没有，这叫什么事啊。”
王五伸手就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就你嘴馋！走，跟我进屋去，我请你们喝玉米糊糊，管够！”
孟桃连忙道：“不用不用，五哥，我来做吧。我请大家吃高粱面鱼鱼，简单好做，还顶饱。”
谢老西一听有高粱面鱼鱼吃，顿时喜笑颜开，首点头：“好好好，还是妹子疼人。”
“你凌晨还要起来干活，赶紧歇着吧，养足精神才是正经事。”王五又拍了谢老西一巴掌，“走，玉米糊糊去，管够！”
孟桃还想争取，王五己经揪着谢老西进了屋。她也不再强求，回了自己屋，关上门上了炕。心里思绪万千，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眼下的踏实，脸上却止不住地漾着笑容。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有了自食其力的感觉，激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两院只隔着一堵矮墙，王五屋里只要声音大点，就能传到这边来。起初还安安静静的，过了没多久，说话声就越来越清晰，显然是又喝上了酒。
“五哥，我看你对孟姑娘挺上心啊，又是帮这又是帮那的，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谢老西的声音带着酒气，叽里咕噜的，有些含糊不清。
“你给我悄悄的！”王五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听出些急意，“被人家听到多冒昧。人家帮我收拾院子，把院子打理得那么干净，你没看到？就知道瞎想，你思想能不能干净一些？你五哥是那样的人吗？你五哥是英雄好汉，懂不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帮衬一把是应该的。”
“那姑娘长得是真俊，我老是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曹西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带着点感慨。
“还有你，曹西，”王五的声音严肃起来，“你给我注意点，人家是正经姑娘，想好好过日子，不能动歪心思，听到没有？”
曹西嘿嘿笑了两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看看还不行？”
“求你个头！”王五笑骂道，“你的淑女是秦寡妇、杜寡妇、何寡妇，别往孟姑娘跟前凑。”
“哥！我也想要有个家，踏踏实实过日子，不行吗？”曹西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
“你这浪子，还配有家？先改改你那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再说。”
“哥，那我呢？”谢老西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儿。
“我一巴掌抽死你！”王五笑骂道，“你老婆还在家里躺着呢，又不是死了，瞎起什么哄？当心你老婆知道了，一巴掌呼死你。”
“哦，我忘了。”谢老西咂咂嘴，“说了半天，曹西不行，我也不行，合着你是给你自己留着呢？”
王五“咚”地把酒杯往桌上一磕，酒液溅了满桌：“放你娘的屁！”
窗外的月光刚好照进他眼里，亮得吓人。谢老西被他这声吼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本来就是嘛……”
“人家孟姑娘是来租房子讨生活的，不是来给你们当念想的！”王五的声音带着酒气，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我跟你们说，谁要是敢在她跟前胡来，耍什么幺蛾子，别怪我王五不认人，到时候打断他的腿！”
曹西捻着酒杯沿，嘿嘿笑了两声：“五哥这护犊子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孟姑娘是你媳妇呢。”
“放你娘的屁！”王五又骂了一句，语气却没刚才那么凶了，“人家一个姑娘家，敢从那地方出来，自己挣活路，不容易。咱做兄弟的，帮衬一把是本分，别满脑子龌龊心思，丢不起那人。”
谢老西咂咂嘴：“我就是说说嘛……再说了，她要是能给咱做顿高粱面鱼鱼，我保准不多嘴，还帮她劈柴挑水。”
“你就知道吃！”王五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明天早起去帮她劈柴，劈不完别想吃饭，听见没有？”
“快滚吧。”王五的声音低了些，“人家就想安安心心租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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