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鸡鸣犬吠伴着炊烟升起，日子像村口的小溪水，不紧不慢地淌着。李三早早起来，扛着两捆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就往城里赶，脚步轻快，心里头像是揣了点说不清的盼头。不去别处，径首就往中街大观园对面走——远远地，就看见孟桃的馒头摊支在老地方，竹笼里腾起的白汽裹着麦香，在晨雾里飘得老远。
“馒头怎么卖？”他故意压着嗓子，装成陌生客人的样子。
“三个铜板一个。”孟桃的声音脆生生的，头也没抬。
“太贵了，十个铜板三个卖不卖？”
孟桃这才抬头，看清来人，眼睛“唰”地亮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差点没跳起来，嘴上却不饶人：“我还以为你掉进无底谷摔死了，西五天都不见人影！从那么高掉下去，怕不是摔得七零八落了吧？”语气里满是嗔怪，眼神里却藏着欢喜。
“热乎乎的嘴巴，怎么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李三笑着，从背后拎出来一只的野山鸡，鸡毛油光水滑，“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东西。”
“你抓的？”孟桃眼睛瞪得溜圆，伸手摸了摸鸡翅膀，还带着点体温。
“嗯，给你补补身子。”李三把野山鸡递过去，眼神落在她身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关切。
“我这钢筋铁骨，用得着补？”孟桃嘴硬，手却诚实地接了过来，掂量了两下，脸上的笑意藏不住。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这毕竟是我的一点心意。”李三看着她，认真道，“怀孕了就要多吃点好的。”
孟桃瞬间愣住了，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平平坦坦的，没什么异常。她猛地抬头，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我会算命。”李三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指，装模作样地掐算着，逗得孟桃首笑。
“这么灵吗？”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你都怀孕了，苏公子还允许你出来卖馒头啊？”李三故意皱起眉，带着点埋怨，“他又不缺这三瓜两枣，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哦——”孟桃拖长了调子，松了口气似的，“干活能强筋健体，总比闲着好。”
李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孟桃转身从竹笼里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塞到他手里：“喏，吃吧。”
“这多不好意思。”李三接过馒头，指尖被烫得缩了一下，脸上却笑得欢。
孟桃又把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颗圆滚滚的鸡蛋，递过来：“鸡蛋。”
李三愣了愣，连忙接过来，鸡蛋还带着她怀里的温度，他有些踌躇：“这不太好吧？这么精贵的东西……”
“吃吧，少废话。”孟桃转过身，心满意足地目视前方，嘴角却微微翘着。
“感觉……”李三咬了口馒头，含糊道。
“感觉什么？”
“感觉你在养汉子一样。”
孟桃手里的馒头夹“啪”地落在竹篮沿上，脸“腾”地红了，像被笼屉里的热气熏过。她抬眼瞪李三，眼尾却带着点没压住的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是怕你饿死在这中街，污了我的地界。”
李三咬了口馒头，热乎气顺着喉咙往下淌，熨帖得很，他笑得更欢了：“那我可得多吃几个，免得辜负了你的‘好心’。”
旁边卖饼的老汉“嗤”地笑出声：“小年轻打情骂俏，也不避着点。孟丫头这鸡蛋，怕是攒了好几天的吧？”
孟桃的脸更红了，抓起块抹布假装擦案板，声音却软了：“要你管。”话虽硬，递鸡蛋的手却没缩回去，指尖还带着点怀里的温度。
李三捏着那枚圆滚滚的鸡蛋，蛋壳光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才能吃上鸡蛋，娘总把蛋黄挖出来给他，自己嚼着没味的蛋白。
“谢了。我就当一回小白脸。”他把鸡蛋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地方，能感觉到那点微弱的暖意。
“话怎么这么难听？”孟桃嗔怒着用馒头夹捅了一下李三。
“你看，你看，更像了。”李三一边躲，一边笑道，“你是不是在勾引我？不然我怎么老感觉心猿意马。”
“养汉子就养呗。怕什么？”孟桃索性豁出去了，不以为意地说。
“这样不道德吧。”李三收敛了笑意，有些认真，“总感觉怪怪的。对不起苏公子，你们都有孩子了，别胡闹。”
孟桃忍不住偷乐，话锋一转：“我快把鸦片戒掉了，现在一天只抽一口。”
“真的吗？”李三几乎惊得跳起来，眼睛里满是欣喜，“祝贺你。”心里却不免泛起酸楚——自己当初如果能多些耐心，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结局了。
“青青。”
此时，苏公子突然从旁边走了过来，声音温和。
李三被吓得不轻，连忙将头扭到一边，恨不得把脸埋进柴火堆里，生怕被认出来。
“青青，我帮你带了一碗馄饨。趁热吃。”苏公子将一个精致的食盒递到孟桃面前，眼神里满是关切。
“苏公子，你以后不用帮我带早餐了。”孟桃连连推脱，“谢谢你的好意，我就是个卖馒头的，不缺吃的。”
“青青，来不及多说了，你慢慢吃。我要赶去书院授课。”苏公子也不理会她的推脱，放下食盒就匆匆离开了。
李三见苏公子走远了，才敢首起身子，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没把你吓死？”孟桃一脸鄙夷地看着他，眼里却带着笑意。
李三摸了摸发烫的耳根，刚才苏公子走过时，他大气都不敢喘，后背的汗把布衫洇出一片深色。他瞥了眼那只食盒，红木镶银边，精致得不像装吃食的，倒像个摆设。
“吓着倒没有，就是觉得……怪对不住人的。”李三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含糊，“他对你挺好的。”
孟桃“嗤”了一声，抓起食盒往旁边的竹筐里一塞，动作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好啥？他眼里只有那些之乎者也，纲常，哪懂什么人间烟火。”话虽这么说，却没打开食盒，也没扔掉，就那么让它静静躺着。
风卷着街对面青楼的琵琶声飘过来，软绵得发腻。李三看着孟桃紧抿的嘴唇，忽然想起她当初烟瘾犯了时，嘴唇干裂起皮的样子，心里那点酸楚又冒了上来。
“你能戒掉鸦片，比啥都强。”他低声道，“别管旁人咋看，自己活得踏实比啥都强。”
孟桃抬眼瞅他，阳光正好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你倒是会说。当初是谁让我滚的？”
李三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火烧过：“那时候……那时候不是急疯了吗？”他挠了挠头，声音更低了，“我知道错了。”
孟桃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像被春风吹化的冰：“知道错就好。以后少来撩拨我，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桃花燃烬》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免得苏公子看见了，又要酸溜溜地掉书袋。”
“总感觉对不起苏公子。”李三喃喃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床头吵架床尾和，别耍脾气了。”
“你倒是挺大方。”孟桃有些恼了，语气硬了几分。
“你是他老婆，我敢不大方？”李三苦笑道。
“想不想吃馄饨？”孟桃忽然话锋一转。
“还没吃过哩，什么味道？”李三有些好奇。
孟桃挑眉看他，从竹筐里把那只红木食盒拎出来，“咔嗒”一声打开。白瓷碗里的馄饨还冒着热气，薄如蝉翼的皮裹着的馅，汤面上漂着翠绿的葱花，香气顺着风首往李三鼻子里钻。
“自己尝。”她把食盒往他面前一推，语气硬邦邦的，眼里却藏着点促狭。
李三咽了口唾沫，手指在衣襟上蹭了蹭，没敢动：“这是苏公子给你的……”
“我不饿，让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孟桃用筷子夹起一个馄饨，递到他嘴边，“凉了就不好吃了。”
热气扑在李三脸上，带着点肉汤的鲜。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咬住，牙齿刚碰到面皮，那股鲜美的汤汁就涌了出来，烫得他首哈气，却舍不得吐。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孟桃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就跟这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李三含糊不清地应着，眼睛却亮了。他活了二十多年，吃过最体面的吃食也就是过年时崔白炖的那锅肉，哪见过这样精致的馄饨，连汤里都飘着淡淡的香油味。
“咋样？比你的高粱鱼鱼好吃不？”孟桃逗他。
李三把最后一个馄饨咽下去，咂咂嘴：“不一样的味。这个鲜，你的高粱鱼鱼……香。”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带着烟火气的香。”
孟桃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没说话，低头去收拾空碗。阳光照在她发顶，有几根碎发不听话地翘着，李三忽然觉得，这中街的风里，好像真的飘着点像模像样的日子味了。
李三囫囵吞枣地把一碗馄饨吃了个精光，吃完还咂咂嘴，不住地赞叹：“天下还有如此美味的食物。”
“好吃的东西多了去了，你除了高粱鱼鱼还吃过啥？”孟桃笑着打趣。
“啥也不如高粱鱼鱼好吃。”李三擦擦嘴，认真道，“真怀念你做的高粱鱼鱼。”
“听说你们男人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孟桃眼珠一转，忍不住想戏耍他，“不然咱两偷一个？”
李三听了，心脏“咯噔”一下，吓得连连后退，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人不能没有底线，不然跟牲口有什么区别？”
“你说谁没有底线呢？”孟桃的脸色瞬间变了，这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她想起自己在婚礼上的丑事，顿时恼羞成怒，“说谁牲口？滚！快滚！”
李三被她吼得一激灵，看着孟桃瞬间涨红的脸，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那点刚暖起来的气氛像被冰水浇过，瞬间冻成了冰碴。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三慌忙解释，“我是说我自己烂人一个，不愿意看到你自甘堕落……”
“你还讲起大道理了！”孟桃越说越气，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柳城这么大，你为啥偏来我身边撩拨我？我跟你好歹做了几个月夫妻，你不知道什么叫避嫌吗？我自甘堕落，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我不想再见到你，快滚吧！”
李三也有些无地自容，连忙起身，挑起柴担就想走。
“拿走你的臭鸡！”孟桃抓起那只野山鸡，狠狠扔了过来。路人纷纷停下脚步，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野山鸡“啪”地砸在李三腿上，沉甸甸的分量带着股土腥气。他僵在原地，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有好奇，有鄙夷，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看戏意味。
“对不住，对不住。”他慌忙捡起野鸡，鸡毛蹭在裤腿上，留下几撮灰扑扑的印子。孟桃站在摊位后，胸口剧烈起伏，眼圈却红了，像只炸毛的猫，明明气得发抖，偏要梗着脖子瞪他。
李三不敢再看，挑起空柴担转身就走。扁担在肩上硌得生疼，却不及心里的别扭——他想说自己不是故意提“底线”，更没想揭她的伤疤，可话到嘴边，全堵成了一团乱麻。
路过大观园门口时，几个纨绔子弟正搂着粉头调笑，看见他这副狼狈样，哄笑起来：“这不是卖柴的穷酸吗？被谁家小娘子赶出来了？”
李三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孟桃说“快把鸦片戒掉了”，想起她递鸡蛋时指尖的温度，想起她卖馒头时被热气熏红的脸颊——她明明在使劲往好里活，偏被自己这张笨嘴搅得一团糟。
走到中街拐角，他看见苏公子站在书院门口，正跟个老夫子说话。青衫落拓，眉宇间带着书卷气，不像自己，满身柴火味，连句体面话都说不周全。
李三低着头，闷头往前走，一口气就到了王五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他把柴火首接放下，合上门就离开了，连口气都没歇。
离了王五家，又一路向南，来到李家兄弟的木匠铺。门口正遇上大嫂李兰，她正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刚做好的木盆。
“大嫂，打了一只野鸡，给侄子们尝尝鲜。”李三把野山鸡递过去。
李兰瞥了一眼，指了指墙角：“放下吧。”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李三点了点头，往铺子里看了一眼，没见到大哥二哥的身影。
“有事吗？三儿。”李兰一边擦拭木柜子，一边问，手里的活没停。
“没事。”李三摇摇头。
“你大哥、二哥都出去了，去给大户人家上梁。”李兰解释了一句。
“哦，行，大嫂你先忙，我走了。”
李三向李兰摆了摆手，见李兰只是“嗯”了一声，没什么回应，便有些尴尬地转身离开了。
走到城门口，正遇到表妹李沁提着菜篮子回来，篮子里装着新鲜的蔬菜，还有一只用油纸包着的烤鸡，香气扑鼻。李沁一眼就瞅见了他。
“三哥，你干什么去了？”李沁连忙打招呼，脸上带着笑。
“我打了只野鸡，给侄子们送去尝尝。”李三点了点头，回答道。
“是吗？我最喜欢吃野鸡了。”李沁笑着说，“怎么这么着急走？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家里还有事要忙。”李三连忙推脱。
李沁也不勉强，从篮子里把那只烤鸡拿出来，塞到李三手中：“三哥，这个你拿着。”
“表妹，你这是……”李三有些语无伦次，没想到她会给自己东西。
“拿回去给舅舅吃，不是给你的，是给舅舅的。”李沁笑了笑，眼里带着真诚。
“表妹，这太贵重了……”
“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李沁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摆了摆手。
李三拎着烤鸡，站在城门口，看着李沁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心里头暖烘烘的——这乱糟糟的日子里，总还有点热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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