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下午时，独立团下属的三个营，一共十五个年轻的战士，被各营的文书带到村东头的大院门口。
他们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刚刚挂上“独立团修械所”木牌的院子。
“都进去吧，以后你们就归陈所长管。”
这十五个人，年龄大多在十六到二十岁之间，正是精力最旺盛，也是最难管的年纪。
他们被送到这里的原因五花八门。
有的是因为训练时总喜欢琢磨怎么把枪拆了装不回去；有的是因为喜欢用子弹壳做点小玩意儿，结果差点把班长的铺盖给点了；还有的纯粹就是脑子活、不听话，让营连长们头疼不己。
用他们营长的话说，就是“一群猴崽子，精力没处使，交给陈所长去调教调教，说不定还真能派上用场”。
十五个“猴崽子”走进院子，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院子里，老张师傅正带着几个老工人，叮叮当当地围着两根铁轨敲打着什么。
另一边，警卫班的战士们正吭哧吭哧地把一堆堆黑乎乎、锈迹斑斑的“破烂”分门别类地搬进厢房。
整个院子乱糟糟的，但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忙碌和火热。
陈思树放下手里的活，走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群站没站相、东张西望的年轻人，眉头微微一皱。
这就是王铁山给他找来的“最聪明、手最巧”的人？
怎么看都像是一群刺头。
“都到齐了？”陈思树开口问道，声音不大。
十五个年轻人这才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眼神里充满审视和不服气。
眼前这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陈所长”，白白净净，文文弱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管住他们的角色。
“报告陈所长！一营二连战士赵大山报到！”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第一个站出来，声音喊得震天响，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挑衅。
“二营机枪连，孙猴子！”一个瘦得跟猴一样的家伙嬉皮笑脸地喊道。
“三营……”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陈思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首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都不服气，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你们这些战斗部队的兵，调来这个地方跟一堆破铜烂铁打交道。”
他的开场白很首接，让不少人都愣了一下。
“我也不跟你们讲什么大道理。”陈思树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修械所的第一批技术学徒。在这里，你们要学的东西，跟训练场上不一样。在这里，我只提三点要求。”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绝对服从。我的每一个命令，你们都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为什么’，我只要‘是’。做不到的，现在就可以滚回你们原来的部队。”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赵大山更是梗着脖子，一脸的不忿。
陈思树没有理会他们，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绝对的精准。以后，你们接触到的每一个零件，每一个尺寸，都必须做到分毫不差。“
”我会教你们用一种叫‘尺子’的东西，尺子上说是一寸，那就不能是一寸零一分，也不能是九分九。”
”差一根头发丝，就是废品！就是拿咱们战士的命开玩笑！”
“精准？”孙猴子小声嘀咕了一句，“打枪的时候讲精准，打铁还要讲精准？”
陈思树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变得更加严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绝对的思考！我需要你们每个人，都把脑子给我转起来！“
”我教你们的东西，你们不但要学会，还要想明白是为什么。我需要的是能独立解决问题的技术工人，不是只会听命令的木头疙瘩。脑子跟不上的，趁早滚蛋！”
三点要求说完，院子里一片寂静。
这些年轻人，都是战场上敢跟鬼子拼刺刀的汉子，他们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死。
但陈思树说的这些，什么“绝对服从”、“绝对精准”、“绝对思考”，听着就让他们头大。
“报告！”
那个叫赵大山的黑脸壮汉，终于忍不住站出来。
“陈所长，我们是来打鬼子的兵，不是来当小工的！您说的这些，俺听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俺就想问问，摆弄这些破铜烂铁，能比得上俺手里这杆枪吗？能多杀几个鬼子吗？”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对啊，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训练场多练练拼刺刀呢！
陈思树看着赵大山，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问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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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赵大山是吧？你过来。”
赵大山不明所以，但还是大步走了过去。
“你看看这个东西。”陈思树把引信递给他。
赵大山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不就是个手榴弹拉火的吗？比咱们以前用的看着是复杂点。”
“你再看看这个。”
陈思树又从另一个筐子里，拿出一个老式的拉火管。
“这两个，你觉得哪个好？”
“那肯定是您手里这个新的好啊！”赵大山想都不想就说，“昨天团长都试过了，不炸膛，不哑火，威力还大！听说是您弄出来的，俺佩服您！”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它不会哑火？”陈思树追问道。
“呃……”赵大山被问住了，他挠了挠头，“不知道，反正就是好用。”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陈思树从他手里拿过新引信，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把它拆解。
“因为它里面，有十一个零件。每一个零件，都有它自己的作用。”
他一边拆，一边讲解。
“这个，叫击针。它要用最好的钢，经过一种叫‘淬火’和‘回火’的工序，才能做到又硬又有韧性，撞上去才不会变形。”
“这个，叫击针簧。它要不多不少，正好盘七圈半，才能保证弹出去的力量不大不小，既能敲响火帽，又不会把整个引信给震散架。”
“还有这个，保险握片。它弯曲的角度，必须是三十五度，这样才能在手榴弹扔出去的时候，顺利弹开，而不会卡住。”
陈思树将十一个零件，一一摆在地上，每一样都说出了它的材料、工艺和关键尺寸。
那些新来的学徒们，一开始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他们仿佛在听天书。
一个还没巴掌大的小玩意儿，里面竟然有这么多门道？
什么淬火、回火，什么盘七圈半，什么三十五度角……
这些词，他们一个都听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这里面包含着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的、严谨到可怕的“道理”。
“现在，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陈思树的目光重新回到赵大山身上，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你们手里的枪，为什么有时候会卡壳？你们扔出去的手榴弹，为什么十颗里有三颗不响？就是因为造它们的人，不懂这些道理！就是因为差了那么一根头发丝的‘精准’！”
“我让你们来摆弄这些‘破铜烂烂’，就是要让你们学会这些道理！学会了，我们就能自己造出不卡壳的枪，造出百分之百会响的手榴弹！你说，这算不算多杀鬼子？”
一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学徒的心上。
赵大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上次攻坚战，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战友拉开一个手榴弹扔进鬼子的机枪阵地，结果那颗手榴弹成了哑弹，他的战友被鬼子反手一梭子打倒在地。
如果，如果当时那颗手榴弹会响……
想到这里，赵大山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他突然觉得，手里这个小小的、冰冷的引信，重若千钧。
“陈所长……”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再也没有挑衅和不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愧疚和渴望。
“俺……俺错了！俺愿意学！您说啥，俺就干啥！只要能让弟兄们少流点血，您让俺干啥都行！”
“俺也学！”
“陈所长，教教我们吧！”
剩下的十西个年轻人，也被深深地触动，纷纷表态。
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白净的年轻人，要教给他们的，是能救命的本事！是能打胜仗的本事！
陈思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支未来的技术工人大军，今天，总算是把心给收回来。
“好！想学，就从最基础的开始。你们今天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那个‘一级仓库’，把王班长他们分好类的‘破烂’，给我擦干净，打磨光亮！“
”我要你们用手去摸，用眼睛去看，记住每一种铁、每一种铜，到底长什么样！”
“是！”
十五个“猴崽子”，此刻像换了个人一样，齐声怒吼，声音里充满前所未有的干劲和期待。
他们冲向仓库，开始跟那些“破铜烂铁”较上了劲。
一旁的老张师傅，看着这脱胎换骨的一幕，嘴巴张得老大，半天都合不拢。
他喃喃自语道：“我的个乖乖，这带兵……哦不，这带徒弟，还能这么带？这大学生，真他娘的是个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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