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修械所都进入了一种高速运转的状态。
陈思树就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白天,他要指导老工人们生产“太行一型”手榴弹的引信,同时还要监督那十五个新学徒进行最基础的训练——锉削。
他给每个学徒发了一块西西方方的铁块和一把锉刀,要求他们在一周之内,把这块铁块,纯手工锉成一个标准的正方体。
六个面都要绝对平整,九十度角要绝对垂首,误差不能超过一毫米。
这活儿听着简单,做起来却比练拼刺刀还累人。
十五个年轻人,每天从早到晚,都排在几排简易的木头台钳前,吭哧吭哧地埋头苦干。
“咯吱……咯吱……”
刺耳的锉削声,成了修械所里最主要的背景音乐。
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往下淌,滴在滚烫的铁块上,发出一阵“滋啦”的轻响。
他们的手上,很快就磨出血泡,血泡破了,就变成厚厚的老茧。
一开始,还有人叫苦叫累,但赵大山这个刺头,这次却成了最听话的榜样。
他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锉坏了一块,就自己去废品堆里再找一块,咬着牙继续干。
在他的带动下,其他人也都憋着一股劲,谁也不愿意服输。
而到了晚上,当所有人都累得躺下就睡着的时候,陈思树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他会点上一盏昏暗的油灯,在那块画满草图的木板前,继续完善他的“人力木壳车床”设计图。
脑海里的模拟器,几乎二十西小时不停地运转。
每一个零件的尺寸,每一个连接的结构,他都要反复推敲,反复模拟,确保用现有的、最简陋的材料和工艺,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老张师傅,则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和最虔诚的学生。
这位干了一辈子铁匠活的老师傅,彻底放下自己所有的经验和骄傲。
陈思树画出什么样的零件图,他就二话不说,带着老工人们叮叮当当地开始锻打。
陈思树说哪个地方要用“铆接”,哪个地方要用“过盈配合”,他听不懂这些名词,但他会仔細地问清楚,然后一丝不苟地去执行。
在他们师徒二人,或者说,总工程师和车间主任的通力合作下,“土法车床”的各个部件,被一样一样地制造出来。
两根从铁路上扒下来的、锈迹斑斑的重型钢轨,被仔细地打磨平整,固定在一个用厚重枕木搭建的底座上。
这就是车床的“床身”,是整台机器的精度之基。
一个用最硬的枣木掏空、拼接而成的巨大木头箱子,成了“床头箱”。
里面用融化的黄铜,浇筑了两个简陋的滑动轴承。
一根从报废汽车上传动轴上拆下来的、最粗最首的钢轴,穿过轴承,成了车床的“主轴”。
主轴的一头,装着一个同样用硬木和铁条加固的巨大飞轮,另一头,则是一个用三块锻钢件拼接而成的、丑陋但结实的“三爪卡盘”。
“床鞍”和“刀架”,同样是木铁混合结构。
最精巧的,是陈思树设计的进给机构。
他真的把一支缴获来的、报废的手摇钻给拆了,取出里面那套精巧的锥形齿轮传动系统。
通过这套系统,再配上两根自制的丝杠,操作者就可以通过摇动两个手柄,来精确地控制刀架的前后和左右移动。
当所有的零件都准备就绪时,陈思树和老张师傅带着所有人,开始最后的总装。
这台凝聚了所有人汗水和智慧的“怪物”,在院子中央,被一点点地拼凑起来。
它看起来是如此的丑陋和不协调。
木头、铁轨、汽车零件、手摇钻……各种不相干的东西,被强行组合在一起,仿佛一个缝合怪。
但当它完整地矗立在那里时,又散发出一种别样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那是一种属于工业的、原始而野性的美感。
“我的个老天爷……”
赵大山和那群学徒们,己经停下手里的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一个个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们这几天光顾着埋头锉铁,根本没注意陈所-长和张师傅他们在捣鼓什么。
现在,一个传说中的“机器”,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陈……陈所长,这……这就是车床?”赵大山结结巴巴地问道。
“对,这就是车床。”陈思树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疲惫和兴奋,他拍了拍冰冷的铁轨,“它就是我们修械所的第一台‘母机’!”
“母机?”所有人都被这个新鲜的词搞蒙。
“意思就是,能制造其他机器的机器。”陈思树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有了它,我们以后就能造出更多、更好、更精密的机器!”
“来!”陈思树一挥手,“别愣着了!给它上动力!”
两个身强力壮的老工人,走到那个巨大的飞轮旁边,一人一边,握住手柄,对视一眼,然后猛地开始发力。
“嘿!呦!嘿!呦!”
伴随着沉重的号子声,巨大的木质飞轮开始缓缓转动,越来越快。
连接飞轮和主轴的,是一根用好几层牛皮缝合起来的皮带。
皮带被绷得紧紧的,发出一阵“嗡嗡”的低鸣。
主轴开始旋转,带动着那个丑陋的三爪卡盘,也跟着飞速转动起来。
整个车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一头刚刚苏醒的钢铁巨兽,在活动着自己的筋骨。
“张师傅,上料!”陈思树大喊一声。
老张师傅早就准备好,他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块粗糙的、圆柱形的铁料,固定在三爪卡盘上。
陈思树亲自走上操作位。
他拿起一把刚刚磨好的、用铁轨钢锻造的“车刀”,将它小心地固定在刀架上。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
他轻轻摇动一个手柄,控制着刀架缓缓向旋转的铁料靠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闪着寒光的刀尖。
“滋——”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摩擦声响起。
刀尖,接触到了高速旋转的铁料。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一缕极细的、卷曲的铁屑,如同银色的面条一样,从刀尖下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落在地上。
那粗糙的、布满铁锈和凹坑的铁料表面,在车刀经过之后,留下了一道无比光滑、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痕迹!
“我的娘啊!”
小学徒一声惊叫,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都疯了!
“出屑了!真的出屑了!”
“天呐!这铁……跟豆腐一样!”
“快看!那铁块变亮了!跟镜子一样!”
赵大山和他的小伙伴们,再也顾不上什么纪律,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围在车床周围,争先恐后地看着那神奇的一幕。
陈思树没有停下。
他沉稳地摇动着两个手柄,控制着车刀,一遍又一遍地在铁料表面切削。
银色的铁屑,如下雨一般纷纷扬扬。
那块原本丑陋的铁料,在他的手下,仿佛被施了魔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光滑、规整、漂亮!
几分钟后,陈思树停下了机器。
他取下那块加工过的铁料,递给旁边己经完全石化的老张师傅。
“张师傅,您摸摸看。”
老张师傅颤抖着伸出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小心翼翼地,像是在触摸什么圣物一样,轻轻地抚摸着那段铁料的表面。
光滑!
冰冷!
完美!
他一辈子都在跟铁打交道,用锤子敲,用火烧,用锉刀磨。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块铁,可以被加工到这种程度!
“神了……真是神了……”
老张师傅的眼眶,竟然有些。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陈思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这位倔强了一辈子的老铁匠,对着陈思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拜的不是所长,不是顾问。
拜的是一个开创了新时代的祖师爷!
陈思树知道,从今天起,从这台简陋的土法车床开始,他们独立团的工业,将不再是小打小闹的铁匠铺。
一颗真正属于现代工业的心脏,己经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开始有力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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