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猴子一脸的灰败，手里捧着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那本该是一枚齿轮，但现在，上面好几个轮齿都崩掉了，像个豁牙的老头。
“厂长，老张师傅！”孙猴子快哭了，“我们……我们把齿轮给做废了！”
众人闻声围了过去，气氛瞬间从喜悦转为凝重。
“怎么回事？”陈思树接过那枚报废的齿轮，皱起眉头。
“我们按照您的图纸，用那台小车床，好不容易把齿轮的雏形给车了出来，也用锉刀把齿形给修好了。”孙猴子沮丧地说道，“可……可这铁轨钢，太软了！”
“我们想着，得跟枪管一样，给它淬个火，增加硬度。结果……结果‘咔嚓’一声，它就裂了！一连试了三个，全都废了！”
老张师傅拿过来看了看，叹了口气：“淬火的火候和时机没掌握好。齿轮的形状不规则，薄的地方和厚的地方冷却速度不一样，内应力太大，就跟陶瓷一样，首接裂开了。”
这是材料学和热处理的典型难题。
枪管是实心的棒料，热处理相对简单。而齿轮这种结构复杂的零件，淬火难度呈几何倍数增长。
这个问题不解决，他们就算能做出形状，也得不到足够坚固耐用的齿轮。
那车床的“心脏”——变速箱和主轴箱，就永远只是个样子货。
“厂长，这可怎么办啊？”工人们都犯了愁。
陈思树捏着那枚报废的齿轮，陷入了沉思。
在现代工业中，齿轮钢是一种专门的合金钢，需要添加铬、钼等元素来保证淬透性和韧性。
但眼下，他们手里只有铁轨钢，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现有工艺上想办法。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工业母机系统”的知识库里，无数种热处理工艺在眼前闪过。
有了！
“老张师傅，”陈思树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我们换一种思路。淬火的目的是让钢变硬，但太硬了就容易脆。我们能不能让它，外面硬，里面软？”
“外面硬，里面软？”老张师傅愣住了，这又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
“对！”陈思树解释道，“这个工艺，叫‘表面渗碳淬火’。”
“我们先把齿轮的形状加工好，但是先不淬火。然后，把它放进一个密封的铁盒子里，周围用木炭粉、皮革屑这些富含碳的东西把它埋起来。”
“接着，把整个铁盒子放进炉子里，长时间高温加热。这样，木炭里的碳原子，就会慢慢地，渗透到齿轮的表层里去。”
“等渗透到一定的深度，我们再拿出来，进行快速淬火。这样一来，只有富含碳的表层，会变得坚硬无比，而齿轮的内部，因为含碳量低，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韧性。”
“这样，我们就能得到一个既耐磨，又不容易断裂的齿轮！”
这番理论，再次让在场的所有工匠，听得如痴如醉。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打铁，而是在上课，陈厂长总能从他们想不到的角度，说出一些神乎其神的道理来。
“高！实在是高！”老张师傅一拍大腿，“厂长，您真是个天才！我这就带人去试！”
解决了材料硬度的问题，下一个难题接踵而至。
那就是，如何精确地加工出齿轮的形状。
用锉刀硬锉，效率太低，精度也无法保证。
陈思树把孙猴子叫到一边，又拿出了一张新的图纸。
“猴子，你看，这是我给咱们那台小车床设计的一个新附件。”
图纸上，是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装置，主要部件是一个刻着密密麻麻刻度的圆形铁盘，还有一个用来卡住铁盘的销子。
“这叫‘分度盘’。”陈思树指着图纸说，“我们把它装在车床的主轴上。比如，我们要加工一个有36个齿的齿轮，我们就在这个盘子上，均匀地刻上36个格。”
“我们用车刀，先切出第一个齿槽。然后，拔出销子，把主轴转动一格，再用销子卡住，切第二个齿槽……”
“如此一来，我们就能保证，每一个齿之间的距离，都是绝对相等的。”
孙猴子看着图纸，眼睛越来越亮。
这个小小的装置，简首是天才的设计！它用最简单的原理，解决了最复杂的定位问题！
“厂长，我明白了！”孙猴子激动地一把抢过图纸，“您放心，三天之内，我保证把这玩意儿给您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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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师傅那边，烟熏火燎，天天研究着怎么搞“渗碳”，铁匠铺里摆满各种装着木炭粉的密封铁盒，搞得跟炼丹房似的。
而孙猴子这边，则是在小车床旁边，叮叮当当地制作那个决定成败的“分度盘”。
他把陈思树的图纸，当成了圣旨，每一个尺寸，都用卡尺量了又量，每一个刻度，都用钢针画了又画。
他知道，这个东西的精度，首接决定未来所有齿轮的质量。
在他的带领下，二分队的年轻学徒们，也展现出了惊人的成长。他们不再是只会用蛮力的刺头兵，而是学会了思考，学会了追求那毫米之间的分毫之差。
一个星期后。
当第一枚经过“表面渗碳淬火”处理，并用“分度盘法”切削出来的齿轮，新鲜出炉时。
整个兵工厂都沸腾了。
那枚齿轮，通体闪烁着漂亮的金属光泽，齿形均匀，边缘锐利。
老张师傅用一把钢锉，使劲在齿面上划了一下。
“刺啦”一声，钢锉上被划出一道白印，而齿轮表面，却完好无损！
“好硬！”
他又拿起一把大锤，对着齿轮的侧面，狠狠地砸了下去。
“当！”一声巨响。
齿轮被砸得飞了出去，在地上弹了好几下。
捡起来一看，除了一个浅浅的凹痕，整个齿轮，没有丝毫裂纹！
“又硬又有韧性！成了！厂长，真的成了！”老张师傅激动得老泪纵横。
有了成功的经验，齿轮的生产，迅速走上了正轨。
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齿轮，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与此同时，老张师傅他们用“刮研法”加工出来的车床导轨，也终于完成最后的精加工。
C6140型卧式车床的各个零件，像积木一样，开始被组装起来。
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过程。
巨大的铸铁床身被稳稳地安放在地上。
装满了精密齿轮的床头箱和变速箱，被小心翼翼地吊装上去。
长长的丝杠和光杠穿过箱体，连接着刀架和尾座。
一个星期后，一台庞大而又丑陋的钢铁巨兽，静静地矗立在兵工厂的院子中央。
它浑身都是铸造和焊接的痕迹，没有油漆，着金属和钢铁的原色，像一个从废土里爬出来的弗兰肯斯坦。
但在此刻，所有工人的眼中，它比任何东西都要雄伟，都要美丽。
这是他们亲手创造出来的，兵工厂的新心脏！
王铁山闻讯赶来，他围着这台比他还高的大家伙，转了一圈又一圈，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这就是那个……C666？”
“是C6140，团长。”陈思树纠正道。
“管他娘的叫啥！”王铁山激动地搓着手，“快！让老子看看它怎么动！是不是跟手摇的比，要快得多？”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陈思树。
然而，陈思树却摊了摊手，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差点晕倒的话。
“团长，它现在还动不了。”
“啥？动不了？”王铁山眼睛一瞪，“零件不都装好了吗？”
“因为它没有动力。”陈思树指着床头箱后面一个巨大的皮带轮，“要让它转起来，至少需要五六个壮汉，像推磨一样，不停地推这个轮子。而且，还不能保证速度均匀。”
所有人都傻眼了。
费了这么大劲，造出来个大家伙，结果还是个要靠人力的废物？
王铁山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思树，你小子……不是在耍我吧？”
“当然不是。”陈思-树微微一笑，他指了指兵工厂后院那片空地，说出了一个更加石破天惊的计划。
“人力，是最低效的能源。我们要想让它，让以后更多的机器都动起来，我们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我们要给兵工厂，装上一颗真正的心脏。”
“我们要利用，蒸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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